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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廣平兄:

  來信收到了。今天又收到一封文稿,拜讀過了,後三段是好的,首一段累墜一點,所以看紙面如何,也許將這一段刪去。但第二期上已經來不及登,因為不知「小鬼」何意,竟不署作者名字。所以請你捏造一個,並且通知我,並且必須於下星期三上午以前通知,並且回信中不准說「請先生隨便寫上一個可也」之類的油滑話。

  現在的小週刊,目錄必在角上者,是為訂成本子之後,讀者容易翻檢起見,倘要檢查什麼,就不必全本翻開,才能夠看見每天的細目。但也確有隔斷讀者注意的弊病,我想了另一格式,是專用第一版上層的,如下:

  則目錄既在邊上,容易檢查,又無隔斷本文之弊,可惜《莽原》第一期已經印出,不能便即變換了,但到二十期以後,我想來「試他一試」。至於印在末尾,書籍尚可,定期刊卻不合宜,放在第一版中央,尤為不便,擅起此種「心理作用」,應該記大過二次。

  《莽原》第一期的作者和性質,誠如來信所言;長虹①確不是我,乃是我今年新認識的,意見也有一部分和我相合,而似是安那其主義者。他很能做文章,但大約因為受了尼采②的作品的影響之故罷,常有太晦澀難解處,第二期登出的署著CH的,也是他的作品。至於《棉袍裡的世界》所說的「掠奪」問題,則敢請少爺不必多心,我輩赴貴校教書,每月明明寫定「致送脩金十三元五角正」,夫既有「十三元五角」而且「正」,則又何「掠奪」之有也歟哉!

  割舌之罪,早在我的意中,然而倒不以為意。近來整天的和人談話,頗覺得有點苦了,割去舌頭,則一者免得教書,二者免得陪客,三者免得做官,四者免得講應酬話,五者免得演說,從此可以專心做報章文字,豈不舒服。所以你們應該趁我還未割去舌頭之前,聽完《苦悶的象徵》③,前回的不肯聽講而逼上午門,也就應該記大過若干次。而我六十分,則必有無疑。因為這並非「界限分得太清」之故,我無論對於什麼學生,都不用「衝鋒突圍而出」之法也。況且,竊聞小姐之類,大抵容易潸然淚下,倘我揮拳打出,諸君在後面哭而送之,則這一篇文章的分數,豈非當在零分以下?現在不然,可知定為六十分者,還是自己客氣的。

  但是這次考試,我卻可以自認失敗,因為我過於大意,以為廣平少爺未必如此「細心」,題目出得太容易了。現在也只好任憑排卦拈簽,不再辯論,裝作舌頭已經割去之狀。惟報仇題目,卻也不再交卷,因為時間太嚴。那信是星期一上午收到的,午後即須上課,其間更無作答的工夫,而一經上課,則無論答得如何正確,也必被冤為「臨時預備夾帶然後交卷」,倒不如拚出,交了白卷便宜。

  中國現今文壇(?)的狀況,實在不佳,但究竟做詩及小說者尚有人。最缺少的是「文明批評」和「社會批評」,我之以《莽原》起哄,大半也就為了想由此引些新的這一種批評者來,雖在割去敝舌之後,也還有人說話,繼續撕去舊社會的假面。可惜所收的至今為止的稿子,也還是小說多。

  魯迅。四月二十八日。

  【注釋】

  ①長虹:高長虹,山西盂縣人,狂飆社主要成員,是當時一個思想上帶有虛無主義和無政府主義色彩的青年作者。他於一九二四年十二月認識魯迅後,即得到魯迅的很多指導和幫助,一九二五年魯迅編輯《莽原》時,他是撰稿者之一;一九二六年下半年,他藉口《莽原》編者韋素園壓下向培良的稿子,對韋素園進行人身攻擊,並對魯迅表示不滿;其後因魯迅揭芽了他假魯迅之名招搖撞騙後,他即轉而對魯迅進行誹謗和攻擊。

  ②尼采(F.Nietzsche,1844—1900)德國哲學家,唯意志論和「超人哲學」的鼓吹者。著有《劄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等。

  ③《苦悶的象徵》:文藝論文集,日本廚川白村(1880—1923)著。魯迅曾譯作教材,後於一九二四年十二月出版,為《未名叢刊》之一,北京新潮社代售,後由北新書局再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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