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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平兄:

  仿佛記得收到來信有好幾天了,但因為偶然沒有工夫,一直到今天才能寫回信。

  「一步步的現在過去」,自然可以比較的不為環境所苦,但「現在的我」中,既然「含有原先的我」,而這「我」又有不滿於時代環境之心,則苦痛也依然相續。不過能夠隨遇而安——即有船坐船云云——則比起幻想太多的人們來,可以稍為安穩,能夠敷衍下去而已。總之,人若一經走出麻木境界,便即增加苦痛,而且無法可想,所謂「希望將來」,不過是自慰——或者簡直是自欺——之法,即所謂「隨順現在」者也一樣。必須麻木到不想「將來」也不知「現在」,這才和中國的時代環境相合,但一有知識,就不能再回到這地步去了。也只好如我前信所說,「有不平而不悲觀」,也即來信之所謂「養精蓄銳以待及鋒而試」罷。

  來信所說「時代的落伍者」的定義,是不對的。時代環境全部遷流,並且進步,而個人始終如故,毫無長進,這才謂之「落伍者」。倘若對於時代環境,懷著不滿,要它更好,待較好時,又要它更更好,即不當有「落伍者」之稱。因為世界上改革者的動機,大抵就是這對於時代環境的不滿的緣故。

  這回的教育次長的下臺,我以為似乎是他自己的失策,否則,不至於此的。至於妨礙《民國日報》,乃是北京官場的老手段,實在可笑。停止一種報章,他們的天下便即太平麼?這種漆黑的染缸不打破,中國即無希望,但正在準備毀壞者,目下也仿佛有人,只可惜數目太少。然而既然已有,即可望多起來,一多,可就好玩了——但是這自然還在將來,現在呢,只是準備。

  我如果有所知道,當然不至於不說的,但這種滿紙是「將來」和「準備」的指教,其實不過是空言,恐怕于「小鬼」也無甚益處。至於時間,那倒不要緊的,因為我即使不寫信,也並不做著什麼了不得的事。

  魯迅。三月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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