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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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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先生吾師左右: 今日接讀先生十九日發的那信,關於「兄」字的解釋,敬聞命矣。二年受教,確不算「生疏」,師生之間,更無須乎「客氣」,而仍取其「略勝一籌」者,豈先生之虛己以待人,抑社會上之一種形式,固尚有存在之價值歟?敬博一笑。但既是先生「自己制定的,沿用下來的例子」,那就不必他人多話的了。現在且說別的罷。 如果現世界的教育「是製造許多適應環境的機器的方法」,那麼,性非如桮棬①的我,生來崛強,難與人同的我,待到「將來」走到面前變成「現在」時,在這之間——我便是一個時代的落伍者。雖然將來的狀態,現在尚不可知,但倘若老是這樣「品性難移」,則經驗先生告訴我們,事實一定如此的,末了還是離不了憤激和仇視,以至「無論對誰都開槍,自己也歸於毀滅」。所以我絕不懷念過去,也不希望將來,對於現在的處方,就是:有船坐船,有車坐車,有飛機也不妨坐飛機,倘到山東,我也坐坐獨輪車,在西湖,則坐坐瓜皮艇。但我絕不希望在鄉村中坐電車,也不想在地球上跑到火星裡去。簡單一句,就是以現在治現在,以現在的我,治我的現在。一步步的現在過去,也一步步的換一個現在的我。但這個「我」裡還是含有原先的「我」的成分,有似細胞在人體中之逐漸變換代謝一樣。這也許太不打算,過於頹廢,染有青年人一般的普通病罷,其實我上面所說「對於『現在』這一個題目」,仍然脫不了「繳白卷」的例子。這有什麼法子呢。隨它去罷。 現在固然講不到黃金世界,卻也已經有許多人們以為是好世界了。但孫中山②一死,教育次長立刻下臺,③《民國日報》立刻關門(或者以為與中山之死無關),④以後的把戲,恐怕正要五花八門,層出不窮呢。姑無論「叛徒」所「叛」的對不對,而這種對待「叛徒」的方法,卻實在太不高明,然而大家正深以為這是「好世界」裡所應有的事。像這樣「黑色的染缸」,如何能容忍得下去,聽它點點滴滴的潑出烏黑的漆來。我想,對於這個缸,不如索性拿塊大磚頭來打破它,或者用鐵釘鋼片密封起來的好。但是相當的東西,這時還沒有豫備好,可奈何!? 雖則先生自己所感覺的是黑暗居多,而對於青年,卻處處給與一種不退走,不悲觀,不絕望的誘導,自己也仍以悲觀作不悲觀,以無可為作可為,向前的走去,這種精神,學生是應當效法的,此後自當避免些無須必踐的荊棘,養精蓄銳,以待及鋒而試。 我所看見的子路是勇而無謀,不能待三鼓而進的一方面,假使他生於歐洲,教他在壕塹裡等待敵人,他也必定不耐久候,要挺身而出的。關公止是關公,孔明止是孔明,曹操止是曹操,三人個性不同,行徑亦異。我同情子路之「率爾而對」⑤,而不表贊同于避名求實的偽君子「方……如五六十……以待君子」之冉求,雖則聖門中許之。但子路雖在聖門中,而仍不能改其素性,這是無可奈何的一件事。至於他「結纓而死」,自然與「割不正不食」⑥一樣的「迂」得有趣,但這似乎是另一問題,我們只要明白,當然不會上當的。在信劄上得先生的指教,比讀書聽講好得多了,可惜我自己太淺薄,不能將許多要說的話充分的吐露出來,貢獻于先生之前求教。但我相信倘有請益的時候,先生是一定不吝賜教的,只是在最有用最經濟的時間中,夾入我一個小鬼從中搗亂,雖燒符念咒也沒有效,先生還是沒奈何的破費一點光陰罷。小子慚愧則個。 你的學生許廣平上。三月二十日。 【注釋】 ①性非如桮棬:語出《孟子·告子》:「告子曰:性,猶杞柳也。義,猶桮棬也。以人性為仁義,猶以杞柳為桮棬。」宋代朱熹注:「桮棬,屈木所為,若巵匜之屬。」 ②孫中山(1866—1925):名文,字逸仙,廣東香山(今中山縣)人,我國偉大的民主革命家。 ③教育次長:指馬敘倫(1884—1970),字夷初,浙江杭縣(今余杭)人。一九二四年十一月任北洋政府教育部次長,曾代理部務。一九二五年三月十五日,段祺瑞任命王九齡為教育總長,引起北京各學校師生的強烈反對。十六日,警察總監朱深率武裝護王到任,並要馬向各校代表進行解釋。馬不從,並提出辭職。同年三月二十一日上海《民國日報》報道:「段執政方面指敘倫縱容,因此下令將馬免職。」 ④《民國日報》:國民黨在北京發行的機關報,一九二五年三月五日創刊,十七日停刊。孫中山逝世後,該報因轉載《上海國民會議策進會宣言》,被北京警察廳查封,並捕去編輯鄒明初。 ⑤「率爾而對」:語見《論語·先進》。 ⑥「割不正不食」:語見《論語·鄉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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