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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流》編校後記(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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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A.Mickiewicz(1798—1855)是波蘭在異族壓迫之下的時代的詩人,所鼓吹的是復仇,所希求的是解放,在二三十年前,是很足以招致中國青年的共鳴的。我曾在《摩羅詩力說》裡,講過他的生涯和著作,後來收在論文集《墳》中;記得《小說月報》很注意於被壓迫民族的文學的時候,也曾有所論述,但我手頭沒有舊報,說不出在那一卷那一期了。最近,則在《奔流》本卷第一本上,登過他的兩篇詩[135]。但這回紹介的主意,倒在巴黎新成的雕像[136];《青春的讚頌》[137]一篇,也是從法文重譯的。 I.Matsa[138]是匈牙利的出亡在外的革命者,現在以科學底社會主義的手法,來解剖西歐現代的藝術,著成一部有名的書,曰《現代歐洲的藝術》。這《藝術及文學的諸流派》便是其中的一篇,將各國的文藝,在綜合底把握之內,加以檢查。篇頁也並不多,本應該一期登畢,但因為後半篇有一幅圖表,一時來不及製版,所以只好分為兩期了。 這篇裡所舉的新流派,在歐洲雖然多已成為陳跡,但在中國,有的卻不過徒聞其名,有的則連名目也未經介紹。在這裡登載這一篇評論,似乎頗有太早,或過時之嫌。但我以為是極有意義的。這是一種豫先的消毒,可以「打發」[139]掉只偷一些新名目,以自誇耀,而其實毫無實際的「文豪」。因為其中所舉的各主義,倘不用科學之光照破,則可藉以藏拙者還是不少的。 Lunacharski 說過,文藝上的各種古怪主義,是發生于樓頂房上的文藝家,而旺盛于販賣商人和好奇的富翁的。那些創作者,說得好,是自信很強的不遇的才人,說得壞,是騙子[140]。但此說嵌在中國,卻只能合得一半,因為我們能聽到某人在提倡某主義──如成仿吾之大談表現主義,高長虹[141]之以未來派自居之類──而從未見某主義的一篇作品,大吹大擂地掛起招牌來,孿生了開張和倒閉,所以歐洲的文藝史潮,在中國毫未開演,而又像已經一一演過了。 得到漢口來的一封信,是這樣寫著的: 「昨天接到北新寄來的《奔流》二卷二期,我於匆 匆流覽了三幅插畫之後,便去讀《編輯後記》──這是我的老脾氣。在這裡面有一句話使我很為奮興,那便是: 『……又,如果刻章的人,以鐵筆兼刻繪畫,大概總也能夠開一新生面的。』我在校的最後一年和離校後的失業時期頗曾學學過刻印,雖然現在已有大半年不親此道了。其間因偶然嘗試,曾刻過幾顆繪畫的印子,但是後來覺得於繪畫沒有修養,很少成功之望,便不曾繼續努力。 不過所刻的這幾顆印子,卻很想找機會在什麼地方發表一下。因此曾寄去給編《美育》的李金先生,然而沒有回音。第二期《美育》又增了價,要二元一本,不知裡面有否刊登。此外亦曾寄到要出畫報的漢口某日報去,但是畫報沒有出,自然更是石沉大海了。倒是有一家小報很承他們讚賞,然而據說所刻的人物大半是『俄國人』,不妥,勸我刻幾個党國要人的面像;可恨我根本就不曾想要刻要人們的尊容。碰了三次壁,我只好把這幾枚印子塞到箱子底裡去了。現在見到了你這句話,怎不令我奮興呢?茲特冒盛暑在蒸籠般的臥室中找出這顆印子鈐奉一閱。如不笑其拙劣,能在《奔流》刊登,則不勝大歡喜也 。[142] 謹上 七月十八日。」 從遠遠的漢口來了這樣的一個響應,對於寂寞的我們,自然也給以很可感謝的興奮的。《美育》[143]第二期我只在日報上見過目錄,不記得有這一項。至於憾不刻要人的小報,則大約誤以版畫家為照相店了,只有照相店是專掛要人的放大像片的,現在隱然有取以相比之意,所以也恐怕並非真賞。不過這次可還要碰第四次的壁的罷。《奔流》版心太大而圖版小,所以還是不相宜,或者就寄到《朝花旬刊》[144]去。但希望刻者告訴我一個易於認識的名字。 還有,《子見南子》[145]在山東曲阜第二師範學校排演,引起了一場「聖裔」控告。名人震怒的風潮。曾經搜集了一些公文之類,想作一個附錄來發表,但這回為了頁數的限制,已經不能排入,只好等別的機會或別的處所了。這或者就寄到《語絲》去。 讀者諸君,再見罷。 魯迅。八月十一日 【注釋】 [135] 指《三個布德力斯》和《一個斯拉夫王》,孫用譯。 [136] 密茨凱維支紀念像一九二九年四月二十八日在巴黎阿爾馬廣場落成。法國布爾德爾(1861—1929)雕塑。《奔流》刊有這一雕像的全景和細部照片四幅。 [137] 《青春的讚頌》:即《青春頌》,石心譯。 [138] I.Matsa:馬察(1893—?),匈牙利文藝評論家。一九一九年匈牙利革命失敗後流亡蘇聯。著有《現代歐洲的藝術》《西歐文學與無產階級》《理論藝術學概論》等。下文的《藝術及文學的諸流派》,雪峰譯,題為《現代歐洲藝術及文學諸流派》,連載於《奔流》第二卷第四、第五期。 [139] 「打發」:成仿吾在《文化批判》第二號(一九二八年二月)發表的《打發他們去》一文中的用語:「把一切封建思想,布爾喬亞的根性與他們的代言者清查出來,給他們一個正確的評價,替他們打包,打發他們去。」 [140] 察爾斯基的原話是:「藝術家的偉大的主人翁──那是廣告家,藝術作品的販賣者—最近也明白而且嗅到了這方面的事,他們不但買賣有名的名氏和偽造物,並喜歡製造新的名氏起來了。在什麼地方的樓頂房裡住著的人,他──說得好,是病底地強于自愛的不遇的人,說得壞,是騙子。」(見魯迅譯《文藝與批評·今日的藝術與明日的藝術》 [141] 高長虹:山西盂縣人,狂飆社主要成員之一,是當時思想上帶有虛無主義和無政府主義色彩的青年作者。 [142] :方善境的署名符號。 [143] 《美育》:即《美育雜誌》,不定期刊物,李金、屐妲編輯。一九二八年一月創刊於上海,一九二九年十月出至第三期停刊,後於一九三七年一月在廣州復刊。 [144] 《朝花旬刊》:朝花社繼《朝花週刊》後出版的文藝旬刊,魯迅、柔石合編。參看本卷第331頁注②。 [145] 《子見南子》:林語堂所作的獨幕劇,發表於《奔流》第一卷第六期。一九二九年六月曲阜山東省立第二師範學校學生公演此劇時,當地孔氏族人以「公然侮辱宗祖孔子」為由,聯名向教育部提出控告,結果該校校長被調職。參看《集外集拾遺補編·關於<子見南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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