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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民間之所謂小說及其後來(2)


  據耐得翁及吳自牧說,是說話之一科的小說,又因內容之不同而分為三子目:

  1.銀字兒所說者為煙粉(煙花粉黛),靈怪(神仙鬼怪),傳奇(離合悲歡)等。

  2.說公案所說者為搏刀趕棒(拳勇),發跡變態(遇合)之事。

  3.說鐵騎兒所說者為士馬金鼓(戰爭)之事。

  惟有小說,是說話中最難的一科,所以說話人「最畏小說,蓋小說者,能講一朝一代故事,頃刻間提破」(《都城紀勝》雲;《夢粱錄》同,惟「提破」作「捏合」。),非同講史,易於鋪張;而且又須有「談論古今,如水之流」的口辯。然而在臨安也不乏講小說的高手,吳自牧所記有譚淡子等六人,周密所記有蔡和等五十二人,其中也有女流,如陳郎娘棗兒,史蕙英。

  臨安的文士佛徒多有集會;瓦舍的技藝人也多有,其主意大約是在於磨煉技術的。小說專家所立的社會,名曰雄辯社。(《武林舊事》三)

  元人雜劇雖然早經銷歇,但尚有流傳的曲本,來示人以大概的情形。宋人的小說也一樣,也幸而借了「話本」偶有留遺,使現在還可以約略想見當時瓦舍中說話的模樣。

  其話本曰《京本通俗小說》,全書不知凡幾卷,現在所見的只有殘本,經江陰繆氏影刻,是卷十至十六的七卷,先曾單行,後來就收在《煙畫東堂小品》之內了。(17)還有一卷是敘金海陵王的穢行的,或者因為文筆過於礙眼了罷,繆氏沒有刻,然而仍有郋園的改換名目的排印本;郋園是長沙葉德輝的園名。

  刻本七卷中所收小說的篇目以及故事發生的年代如下列:

  卷十碾玉觀音「紹興年間。」

  十一菩薩蠻「大宋高宗紹興年間。」

  十二西山一窟鬼「紹興十年間。」

  十三志誠張主管無年代,但雲東京汴州開封事。十四拗相公「先朝。」

  十五錯斬崔甯「高宗時。」

  十六馮玉梅團圓「建炎四年。」

  每題俱是一全篇,自為起訖,並不相聯貫。錢曾《也是園書目》(十)著錄的「宋人詞話」十六種中,有《錯斬崔寧》與《馮玉梅團圓》兩種,可知舊刻又有單篇本,而《通俗小說》即是若干單篇本的結集,並非一手所成。至於所說故事發生的時代,則多在南宋之初;北宋已少,何況漢唐。又可知小說取材,須在近時;因為演說古事,範圍即屬講史,雖說小說家亦複「談論古今,如水之流」,但其談古當是引證及裝點,而非小說的本文。如《拗相公》開首雖說王莽,但主意卻只在引出王安石,即其例。

  七篇中開首即入正文者只有《菩薩蠻》,其餘六篇則當講說之前,俱先引詩詞或別的事實,就是「先引下一個故事來,權做個『得勝頭回』。」(本書十五)「頭回」當即冒頭的一回之意,「得勝」是吉語,瓦舍為軍民所聚,自然也不免以利市語說之,未必因為進禦才如此。

  「得勝頭回」略有定法,可說者凡四:

  1.以略相關涉的詩詞引起本文。如卷十用《春詞》十一首引起延安郡王遊春;卷十二用士人沈文述的詞逐句解釋,引起遇鬼的士人皆是。

  2.以相類之事引起本文。如卷十四以王莽引起王安石是。

  3.以較遜之事引起本文。如卷十五以魏生因戲言落職,引起劉貴因戲言遇大禍;卷十六以「交互姻緣」轉入「雙鏡重圓」而「有關風化,到還勝似幾倍」皆是。

  4.以相反之事引起本文。如卷十三以王處厚照鏡見白髮的詞有知足之意,引起不伏老的張士廉以晚年娶妻破家是。

  而這四種定法,也就牢籠了後來的許多擬作了。

  【注釋】

  「提破」說明故事結局。「捏合」,史實與虛構結合。

  《京本通俗小說》不著作者姓名,現存殘本七卷。一九一五年繆荃孫據元人寫本影刻,以後有各種通行本。繆荃孫(1844—1919),字筱珊,號藝風,又自稱江東老蟫,江蘇江陰人,藏書家、版本學家。《煙畫東堂小品》是他編刻的一部叢書。

  金海陵王即金朝皇帝完顏亮。據繆荃孫在《京本通俗小說》跋語中說,該書尚有「《金主亮荒淫》兩卷,過於穢褻,未敢傳摹」。一九一九年葉德輝刻有單行本,題為「《金虜海陵王荒淫》,《京本通俗小說》第二十一卷。」按《醒世恒言》第二十三卷《金海陵縱欲亡身》與葉德輝刻本相同,葉本可能就是根據《醒世恒言》刻印的。葉德輝(1864—1927),字負彬,號郋園,湖南湘潭人,藏書家。

  錢曾(1629—1701)字遵王,號也是翁,江蘇常熟人,清代藏書家。《也是園書目》是他的藏書目錄,共十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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