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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難行難


  中國向來的老例,做皇帝做牢靠和做倒黴的時候,總要和文人學士扳一下子相好。做牢靠的時候是「偃武修文」,粉飾粉飾;做倒黴的時候是又以為他們真有「治國平天下」的大道,再問問看,要說得直白一點,就是見於《紅樓夢》上的所謂「病篤亂投醫」了。

  當「宣統皇帝」遜位遜到坐得無聊的時候,我們的胡適之博士曾經盡過這樣的任務。見過以後,也奇怪,人們不知怎的先問他們怎樣的稱呼,博士曰:

  「他叫我先生,我叫他皇上。」

  那時似乎並不談什麼國家大計,因為這「皇上」後來不過做了幾首打油白話詩,終於無聊,而且還落得一個趕出金鑾殿。現在可要闊了,聽說想到東三省再去做皇帝呢。而在上海,又以「蔣召見胡適之丁文江」聞:「南京專電:丁文江,胡適,來京謁蔣,此來系奉蔣召,對大局有所垂詢。……」(十月十四日《申報》。)現在沒有人問他怎樣的稱呼。

  為什麼呢?因為是知道的,這回是「我稱他主席……」!

  安徽大學校長劉文典教授,因為不稱「主席」而關了好多天,好容易才交保出外,老同鄉,舊同事,博士當然是知道的,所以,「我稱他主席」!

  也沒有人問他「垂詢」些什麼。

  為什麼呢?因為這也是知道的,是「大局」。而且這「大局」也並無「國民黨專政」和「英國式自由」的爭論的麻煩,也沒有「知難行易」和「知易行難」的爭論的麻煩,所以,博士就出來了。

  「新月派」的羅隆基博士曰:「根本改組政府,……容納全國各項人才代表各種政見的政府,……政治的意見,是可以犧牲的,是應該犧牲的。」(《瀋陽事件》。)

  代表各種政見的人才,組成政府,又犧牲掉政治的意見,這種「政府」實在是神妙極了。但「知難行易」竟「垂詢」於「知難,行亦不易」,倒也是一個先兆。

  【注釋】

  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一年十二月十一日《十字街頭》第一期,署名佩韋。

  「偃武修文」語見《尚書·武成》。

  「治國平天下」語出《禮記·大學》:「國治而後天下平。」

  一九一二年一月一日南京臨時政府成立後,清帝溥儀(宣統)於二月二十日被迫宣告退位;但按當時訂立的優待皇室條件,仍留居故宮。關於胡適見溥儀的事,見《努力週報》第十二期(一九二二年七月)所載胡適的《宣統與胡適》一文。其中說:「陽曆五月十七日清室宣統皇帝打電話來邀我進宮去談談。當時約定了五月三十日(陰曆端午前一日)去看他。三十日上午,他派了一個太監來我家中接我。我們從神武門進宮,在養心殿見著清帝,我對他行了鞠躬禮,他請我坐,我就坐了。……他稱我『先生』;我稱他『皇上』。我們談的大概都是文學的事,……他說他很贊成白話,他做舊詩,近來也試作新詩。」

  溥儀於一九二四年馮玉祥的國民軍進駐北京後,即被趕出清宮,搬進天津日本租界。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變後,日本帝國主義利用他作傀儡,於十一月間把他從天津送往東北;一九三二年三月偽「滿洲國」成立時,他充當「執政」,一九三四年三月改稱「康德皇帝」。

  丁文江(1887~1936)字在君,江蘇泰興人,地質學家,政學系政客。一九二一年與胡適同辦《努力週報》,提倡「好人政府」。一九二六年受孫傳芳任命為淞滬商埠總辦,後又投靠蔣介石。

  劉文典(1889~1958)字叔雅,安徽合肥人。曾任北京大學、清華大學教授,安徽大學文學院院長兼預科主任等職。一九二八年十一月,他因安徽大學學潮被蔣介石召見時,稱蔣為「先生」而不稱「主席」,被蔣以「治學不嚴」為藉口,當場拘押,同年十二月獲釋。

  「知難行易」是孫中山提倡的一種學說,見於他一九一八年所寫的《孫文學說》之中。這一學說認為「行先知後」,「不知亦能行」,批判了當時革命党人中的畏難退縮思想;但也誇大了所謂「先知先覺」者的個人作用。後來蔣介石等人利用這一學說,作為他們反革命反人民的哲學論據。《新月》第二卷第四號(一九二九年六月)轉載了胡適所作的題為《知難,行亦不易》一文,批評「知難行易」學說,提出所謂「專家政治」的主張,要蔣介石政府「充分請教專家」,聲言「此說(按指『知難行易』)不修正,專家政治決不會實現」。當時胡適一派人的目的是要參加蔣介石政府。

  羅隆基(1897~1965)字努生,江西安福人,新月派重要成員。曾留學美國。他寫的《瀋陽事件》,是評論九一八事變的小冊子,一九三一年九月良友圖書公司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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