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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電影與有產階級(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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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電影和戰爭 資本主義底宣傳電影之中,占著最重要的部門的,是戰爭影片。 將戰爭收入電影裡去,已經頗早了。當電影剛要脫離繈褓的時候,我們就看見了羅馬,巴比倫,埃及之類的兵卒的打仗。這是那時的電影對於舞臺的唯一的長處,為了要使利用了自由的Location(就地攝影)和巨大的Set(場內陳設)和大眾攝影的光景的魅力,發現到最大限度,所以設法出來的。輝煌的古代的鎧甲,環以城垣的都市,神祠,奇怪的偶像,槍,盾,矛,火箭,石弩,這樣異域情調的,而在當時,又是壯麗的佈置,便忽然眩惑了對於電影還很幼稚的大眾的眼,正合了時尚了。 但在初期的這類的戰爭,歸根結蒂,和大排場的馬戲,比武之類的把戲,也並無區別。古代羅馬和凱爾達戈,都不是現代電影看客的祖國。戰爭也不過仗了那動底的煽情底的視覺,使他們興奮,有趣罷了。 引進近代的戰爭去,而在那裡面分明地裝入有意識的宣傳底要素的最初的電影製作者,我以為恐怕是葛蕾菲士(D.W.Griffith)罷。他在取材於南北戰爭的《一民族之誕生》(Birthofa Nation),《亞美利加》(America)這些影片上,讚美北軍的英雄主義,將所謂合眾國建國的精神,化為正當,化為美麗了。凡這些,雖不如後出的許多好戰底影片那樣,積極底地鼓吹了對外戰爭,但那目的,則仍在對於國民中有著駁雜分子的人種博物館一般的合眾國和其居民,涵養其確固的國家底概念,愛國心。「十足的亞美利加人」這一句口號,流行起來,成為「亞美利加化」運動的有力的武器,對於從愛爾蘭來的巡警,從昔昔利來的菜商,于黑人,于美洲印第安,也都想印上這臉譜去了。 「亞美利加化」的歷程,以歐洲大戰的勃發,亞美利加的參戰,以及和這相伴的急速的帝國主義化為契機,而告了完成。 亞美利加和對德宣戰同時,還必須送一百萬軍隊到法蘭西去,於是開始了速成的募兵,施行了速成的海軍擴張。奏著煽動底的進行曲的軍樂隊,在各處都市的大街上往來,各十字路口帖著傳單,報紙獨於此時候說些「亞美利加市民」的義務。易受煽動的青年們,或者為著不去應募,將被戀人所鄙棄,或者為著對於生活,覺得厭倦,或者又為著「進了海軍去看看世界」,就來當募兵了。當此之際,亞美利加政府之宣傳,也是有史以來的最大規模,而且最見效果的了。 在這宣傳之戰,充了最主要的腳色的,是新聞和電影。當這時期,在本來的意義上的戰爭電影,這才製作出來了。在以根據西班牙的發狂底反對德國者伊本納支(BlascoIbánAez)的原作《默示錄的四騎士》(Four Horse men of the A pocalypse),《我們的海》(MareNostrum)為代表作品的戰爭影片上,亞美利加的支配階級便描寫出德國軍隊的如何兇殘,德國潛艇的如何非人道,巧妙地煽動了單純的花旗人。 然而花旗帝國主義開始呈露它本來的銳鋒,卻在歐戰收場之後,懂得了大眾的軍國化,是應該在平時不斷地安排的時候。 在一九二〇年代的前半,切實地支配了全世界人類的腦子的,首先是活潑潑的戰爭的記憶。於是發生一種欲望,要符世界大戰這一個重大的歷史底事件,在國民底敘事詩的形態上,藝術底地再現出來,正是自然的事。而所作的電影,就切實地傾向大眾的興味和感情上去,也正是自然的事。將這有利的情勢,忽然利用了的,是花旗帝國主義。戰爭的敘事法,便以最為好戰底的煽動企圖,創作出來了。 戰爭影片的不絕的系列,產生了。《戰地之花》(BigPa-rade),《飛機大戰》(Wings)以下,許多反動底宣傳影片,列舉名目就不勝其煩。不消說,那些電影是沒有戰時的純粹的煽動影片一般地露骨的,製作之法,是添些樂劇式戀愛的適當的甘甜,以及掩飾些人道主義底的戰爭批評的藥料,弄得易於下嚥,使能在較自然,較暗默之中,達到宣傳的目的。但雖然是十分小心的假面,而其究竟目的之所在,則同是將遮眼的東西給與大眾,使不明帝國主義底戰爭的本質,以及讚美亞美利加軍隊的英雄主義,有時還宣傳軍隊生活的放恣和有趣罷了。(我深惜在這裡沒有揭出這種戰爭影片的完全的目錄,以那代表底的幾個例子,來使我的敘述更加具體起來的紙面和時間了。但我相信將來會有補正的機會的。) 就戰爭和電影所曆敘的這些事實,那自然,也決不是惟亞美利加所獨有的特別現象。倒是在別的一切帝國主義強國裡,都在爭先興辦的。德國將《大戰巡洋艦》(Emden)《世界大戰》(Weltkrieg)等呈在我們的眼前,法國是製作了《凡爾登——歷史的幻想》(Verdun——Visiond' histoire)《藹克巴什》(L' Equipage)等,英國則以《黎明》(Dawn),日本則以《炮煙彈雨》,《地球在回旋》和《蔚山洋西的海戰》等,竭力用心於「軍事思想」的普及。 當敘述完戰爭電影之際,而沒有提及作為幾個例外底現象的反對戰爭的傾向,怕是不妥當的罷。 我們在《戰地之花》裡,在幾個段落裡,雖然是太感傷底的,然而總算也看見了描寫著詛咒戰爭的心情。那心理,在《戰地鵑聲》(What Price Glory)中,就更為積極底地表白著。但在這些影片上,對於戰爭的確然的批評和態度,並無一定。只有著和卓別林(Charlie Chaplin)曾在《從軍夢》(Shoulder Arms)裡,將戰爭化為謔畫了那樣的同一程度的認識。 和這比較起來,技術上非常卓拔的戰爭影片《帝國旅館》(HotelImperial)的導演者ErichPommer所作的《鐵條網》(BarbedWire),倘臨末沒有那高唱人類愛的可笑的誇張,則和猛烈地諷刺了帝國主義戰爭的名喜劇《陣後諧兵》(BehindtheFront)一同,大概是可以屬反戰爭電影的範疇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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