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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氏春秋斠補》自序


  《呂氏春秋》東漢已無善本,高誘《序》謂「既有脫誤,小儒又以私意改定」,此其征也。今觀《察微篇》「又反伐郢」,即《左傳》入鄓事,「郢」蓋「鄓」訛,而高已訓為楚都。《知度篇》「以柰何(《淮南·主術訓》同。)為寶」當從《文子·上仁篇》作「禁苛」,而高以「不可柰何」為訓。《召類篇》「犨於前」,《新序·刺奢篇》作「擁」,則「犨」系「壅」訛,而高已訓「犨」為曲。《審為篇》「君固愁身傷身,以憂之戚不得也」,《莊子·讓王篇》作「以憂戚不得也」,則「憂戚」聯文,而高已訓「戚」為「近」。《權勳篇》「若殘豎子之類」,「若殘」文當互乙,與《知士篇》「剗而類同」,而高已訓「殘」為「餘」。《審分覽》「夫其不明也」律以上文,「明」當作「靜」,而高已按文生訓。是高說之訛,由於所據非善本。

  後世以降,則傳寫訛捝,校者複以私意妄更,故有高本不誤而今本誤者。如《仲春紀》「安萌芽」三語,《季春紀》「省婦事」,《仲夏紀》「靜事無刑」,據高注所釋,「則養幼少」二語當在「安萌芽」前,「事」當作「使」,「刑」當作「徑」,與《淮南·時則訓》同。今本均後人據《月令》所更。《必己篇》「尊則虧」,高以「高位疾顛」為訓,與「虧」誼不合。蓋《莊子·山木》作「議」,本書以「獻」代議,(誼均訓傾。)「虧」乃後人所更。《遇合篇》「嫫母執乎黃帝」,高以黃帝說之相釋,與「執」誼不符。蓋《論衡·遇合篇》作「近」,本書作「暬」(暬即進禦。)執(執)乃傳寫之訛。《務本篇》「持諫」,高雲,「不公正」則高本作「諛」(《晏子·問下》「持諛巧以正祿」。)《開春論》「皆來謂矣」,高云:「謂天子也。」則高本作「謁」。《用眾篇》「辯議不可不為」,高注「不可為」聯文,則高本無下「不」字。《義賞篇》「且成而賊民」,蓋承上文「成乎邪」,言在「賞罰」二語上。故高注先述此詞乃說「慎」字,今本移「賞罰」二語下,則語不相維。《觀世篇》「而佞進」,蓋與「賢者在下」聯詞,在「不得休息」四字前,今本倒移其後,則誼不克通。此均今本乖高本之真者也。有晉本不誤而今本誤者,如《任數篇》「北懷儋耳」,《山海經注》引作闒。(《大荒西經》。)蓋「闒」通作「耴」,別本作「耴」,因訛為「耽」,與《淮南》同。後人習聞南方有儋耳,又易為「儋」。此今本失晉本之舊者也。

  有唐本不誤而今本誤者,如《適音篇》「移風平俗」,《治要》引作「風乎俗」;《本味篇》「設朝而見之」,《書鈔》(一百四十二。)引作「設朝見之禮」;《諭威篇》「必反諸己」,《治要》引作「必反人情」;《異寶篇》「不以利為利」,《書鈔》(三十八。)引作「可謂以不利為利」;《音律篇》「陰將始刑」,《治要》作「陰氣將刑」;《用眾篇》「不可以為賢主」,《意林》引「以為」作「化成」;《任數篇》「已得仲父之後」,《書鈔》引「後」作「教」;(四十九。)《高義篇》不可謂忠臣,《書鈔》引「忠臣」作「竭忠」;(三十七。)《古樂篇》「水道雍塞」,《選》注、(《舞賦》注。)《書鈔》(一百七。)引「水」作「陽」;《去私篇》「腹䵍」,《書鈔》引「䵍」作「鞟」;(三十七。)《侈樂篇》「其生必傷」,《治要》引「生」作「主」;(主與民對。)《任數篇》「習者曰」;《書鈔》引「習」作「贊」;(四十九。)《論人篇》以驗其人,《治要》引「人」作「仁」;《大樂篇》「狂者非不武」,《治要》引「武」作「舞」;《下賢篇》「帝者天下之適」二語,《書鈔》、(卷一。)《御覽》(七十七。)所引「之」下均有「所」字;《知度篇》「是之謂重塞之主」,《治要》於「重塞」二字均為疊詞。此又唐本勝今本者也。

  若夫《節士篇》「必見國之侵」,《晏子》(雜上。)作「方(即與字之訛。)見國之必侵」,則故本「必」在「侵」上;《直諫篇》「免衣繈褓」,《說苑》(《正諫篇》)作「免於繈褓」,則故本「衣」作「於」;《當染篇》「貪暴可羞人」,故本蓋作「貪暴苛擾人」,與《墨子》同;(《當染篇》。)《先識篇》「是不知所以亡」,故本蓋作「所以存所以亡」,與《說苑》同;(《權謀篇》。)《用眾篇》「是教也」,「教」下捝「大辯」二字;《節喪篇》「以生人之心慮」,「以」上捝「非」字;《有始覽》「陰陽材物之精」,「精」上捝「所以」二字;《大樂篇》「凝以形」,「氵寒 」為「㥶」之訛;《不廣篇》「草中之戒」,「草」為「莫」之訛;《當賞篇》「從焉氏塞」,「焉」為「烏」之訛;《任地篇》「無使之治」,「治」為「怠」之訛;《審分覽》「堅窮」,「窮」為「叡」之訛;《情欲篇》「修節」,「修」為「循」之訛;《先己篇》「大水深淵成」,當作「水淵深大成」,均為衍字。《慎勢篇》「以宋攻楚」,當作「以宋攻宋」,「楚」為訛文;《悔過篇》「要門而歸之」,「歸(歸)」為「歸」之捝;《用民篇》「次官也」,「次」為「羨」之捝;《必己篇》「門閭帷薄,聚居眾無不趨」,「眾」即「聚」字訛文;《辨土篇》「土則轓而不發」,「轓 」即「蕃」字訛文;(「而不」亦「不」之訛。)《音律篇》「太簇」「仲呂」二節互相錯簡,《去尤篇》「翔」「祥」二字同字異文。(據《莊子·達生篇》兩「巧」字證之。)雖致誤之時,今莫克考,然積誤相沿,蓋非一日。故元、明各本,猶校畢刊為遜。畢刊既萃眾說而成,嗣治是書,複有梁、蔡、陳三氏,王、俞、張、孫亦多勘審,惟補捝正訛,十僅得五,師培研治粗久,以為呂氏之書,恒與諸子相出入,非互勘諸子,莫克正高注之訛,非旁考唐賢所引,莫由證元明各刊之失。因以畢刊為主,校審異同得失,成《呂氏春秋斠補》二卷。

  高注訓詞章晰,洞達典禮,說或未達,亦匡厥違。如《季夏紀》「涼風始至」,「涼」即《淮南·天文訓》「溫涼」之涼,義與「溫」同。《慎行覽》「以亡其大夫」,「亡」即《左傳》「盟大夫」之「盟」。「亡」「盟」音轉。《長利篇》「協而耰」,「協」即《莊子·天地篇》之「悒悒」,「協」又訓「和」。《求人篇》「歸已君乎」,「歸已」即《莊子·逍遙遊》之「歸休」,「已」為終詞。《貴性篇》「服是也,辱是也」,「服」「辱」對文。《上農篇》「是為厲」,「厲」字絕句。《察微篇》「克夷」,「夷」為楚邦邊邑。《報更篇》「堪士」,「堪」即沉伏之「沉」是也。若夫佚文捝句,散見群籍,亦粗事甄錄,別綴卷末。惟《書鈔》一百六所引歌白狐事,系《吳越春秋》之誤。《意林》所引,亦恒以注文攙入。今概薙夷,以判偽真。是亦多聞缺疑之義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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