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啟超 > 論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 | 上頁 下頁
第二章 全盛時代(5)


  第三節 論諸家學說之根據及其長短得失(闕)

  此節原為本論最要之點,但著者學殖淺薄,綜合而論斷之,自愧未能,尚須假以時日,悉心研究,非可以率爾操觚也,故從闕如。若夫就正有道, 當俟全書殺青時矣。

  著者附識。

  第四節 先秦學派與希臘印度學派比較

  嗚呼!世運之說,豈不信哉!當春秋、戰國之交,豈特中國民智為全盛時代而已,蓋征諸全球,莫不爾焉。自孔子、老子以迄韓非、李斯,凡三百餘年,九流百家,皆起於是。前空往劫,後絕來塵,尚矣。試征諸印度,萬教之獅子厥惟佛。佛之生,在孔子前四百十七年,在耶穌前九百六十八年(此侯官嚴氏所考據也,見《天演論》下第三章按語。今從之),凡住世者七十九歲。佛滅度後六百年而馬鳴論師興,七百年而龍樹菩薩現。馬鳴、龍樹,殆與孟子、荀卿同時也。八百餘年而無著、世親、陳那、護法諸大德起,大乘宏旨,顯揚殆罄,時則秦漢之交也。而波你尼之聲論哲學,為婆羅門教中興鉅子,亦起于馬鳴前百餘年(波你尼之學,以言語為道本,頗似五明中之聲明,又與柏拉圖之觀念說相類。其時代傳說不同,大率先波騰闍梨二百年)。此印度之全盛時期。更征諸希臘:七賢之中,德黎(Thales)稱首,生魯僖二十四年。亞諾芝曼德(Anaximandros),倡無極說者也,生魯文十七年。畢達哥拉(Pythagoras),天算鼻祖,以律呂言天運者也,生魯宣間。芝諾芬尼(Xenophanes),創名學者也,生魯文七年。巴彌匿智(Parmenides),倡有宗者也,生魯昭六年。額拉吉來圖(Herakleitos),首言物性,而天演學之遠祖也,生魯定十三年。安那薩哥拉(Anaxagoras),討論原質之學者也(額、安二哲皆安息人),生魯定十年。德謨頡利圖(Demokritos),倡阿屯論(即莫破質點之說也)者也,生周定王九年。梭格拉底(Sokrates),言性理道德,西方之仲尼也,生周元王八年。柏拉圖(Plato),倫理、政術之淵源也,生周考王十四年。亞裡士多德(Aristoteles),古代學派之集大成也,生周安王十八年。此外則安得臣(Antisthune),什匿派之大宗,倡克己絕欲之教者也,生周元間。芝諾(Zenor),斯多噶派之初祖,而泰西倫理風俗所由出也,生周顯三年。伊壁鳩魯(Epikuros),幸福主義之祖師也,生周顯廿七年。至阿克西拉(Arkesilaos),倡懷疑學派,實惟希臘思想一結束。阿氏生周赧初年,卒始皇六年,是時正值中國焚坑之禍將起,而希學支流,亦自茲稍涸矣。由是觀之,此前後一千年間,實為全地球有生以來空前絕後之盛運。茲三土者,地理之相去如此其遼遠,人種之差別如此其淆異,而其菁英之磅礴發洩,如銅山崩而洛鐘應,伶倫吹而鳳皇鳴。於戲!其偶然耶?其有主之者耶?姑勿具論。要之,此諸哲者,同時以其精神相接構、相補助、相戰駁于一世界遙遙萬里之間,既壯既劇,既熱既切。我輩生其後,受其教而食其賜者,烏可以不歌舞之!烏可以不媒介之!

  以地理論,則中國、印度同為東洋學派,而希臘為西洋學派;以人種論,則印度、希臘同為阿利揚族學派,而中國為黃族學派;以性質論,則中國、希臘同為世間學派,而印度為出世間學派(希臘之斯多噶派、伊壁鳩魯派、懷疑派,雖亦講求解脫主義,然猶世間法之解脫也。中國之老、莊亦然)。故三者互有其相同之點、相異之點。今請校其長短而僭論之。

  甲 與希臘學派比較

  一、先秦學派之所長。

  凡一國思想之發達,恒與其地理之位置、歷史之遺傳有關係。中國者,大國也,其人,偉大之國民也。故其學界全盛之時,特優於他邦者自不少。今請舉其五事。

  曰國家思想之發達也。希臘有市府而無國家。如雅典、斯巴達諸邦,垂大名於歷史者,實不過一都會而已。雖其自治之制整然,然終不能組織一國,如羅馬及近世歐洲列邦。卒至外敵一來,而文明之跡,隨群市府以同成灰燼者,蓋國家思想缺乏使然也(柏拉圖、亞裡士多德皆有功於政治學,而皆不適於造完全之國家)。中國則自管子首以國家主義倡於北東,其繼起者率以建國問題為第一目的,群書所爭辯之點,大抵皆在此。雖孔、老有自由干涉之分,商、墨有博愛苛刻之異,然皆自以所信為立國之大原一也。中國民族所以能立國數千年,保持固有之文明而不失墜者,諸賢與有勞焉矣。此其一。

  曰生計(Economy)問題之昌明也。希臘人重兵事,貴文學,而于生計最不屑屑焉。故當時哲學、技術皆臻極盛,為萬世師;獨於茲科,講論殊少,惟芝諾芬尼、亞裡士多德嘗著論之而已。而中國則當先秦時,此學之昌,殆與歐洲十六七世紀相頡頏。若管子《輕重》《乘馬》之篇,《孟子》井田徹助之制,墨翟務本節用之訓,荀卿養欲給求之論,李悝盡地力之業,白圭觀時變之言,商鞅開墾之令,許行並耕之說,或闡原理,或述作用,或主農穡,或貴懋遷,或倡自由政策(Free Trade)(《孟子》:「關市譏而不征,則天下之民,皆悅而願藏諸其市矣。」),或言干涉主義,濟濟彬彬,各明一義。蓋全地球生計學(即前論屢稱之平准學)發達之早,未有吾中國若者也(餘擬著一《中國生計學史》,搜集前哲所論,以與泰西學說相比較。若能成之, 亦一壯觀也)。此其二。

  曰世界主義之光大也。希臘人,島民也。其虛想雖能窮宇宙之本原,其實想不能脫市府之根性,故於人類全體團結之業,統治之法,幸福之原,未有留意者。中國則于修身、齊家、治國之外,又以平天下為一大問題。如孔學之大同太平,墨學之禁攻寢兵,老學之抱一為式,鄒衍之終始五德,大抵向此問題而試研究也。雖其所謂天下者非真天下,而其理想固以全世界為鵠也。斯亦中國之所以為大也。此其三。

  大抵中國之所長者在實際問題,在人事問題。就一二特點論之,則先秦時代之中國,頗類歐西今日;希臘時代之歐西,反類中國宋、明間也(此不過言其有相類者耳,非指其全體也。讀者勿泥視)。至就全體上論之,則亦有見優者。

  曰家數之繁多也。希臘諸哲之名家者凡十餘人,其所論問題,不出四五。大抵甲倡一說而乙則引伸之,或反駁之,故其學界為螺線形,雖千變萬化,殆皆一線所引也。中國則地大物博,交通未盛,學者每閉門造車,出門應轍,常非有所承而後起者也,故其學界為無數平行線形。六家九流之門戶,前既言之矣;而其支與流裔,何啻百數!故每一問題,臚其異說,輒累累若貫珠然;而問題之多,亦冠他界。此其四。

  曰影響之廣遠也。自馬基頓兼併以後,至西羅馬滅亡以前,凡千餘年間, 希臘學術之影響於歐洲社會者甚微,蓋由學理深遠,不甚切於人事也(斯多噶派雖與羅馬風俗有影響,然不多也)。先秦學者,生當亂世,目擊民艱,其立論大率以救時厲俗為主,與群治之關係甚切密,故能以學說左右世界,以亙於今。雖其為益為損,未易斷言;要其勢力之偉大,殆非他方學界所能及也。此其五。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