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啟超 > 新中國未來記 | 上頁 下頁
第四回 奔喪阻船兩睹怪像 對病論藥獨契微言(3)


  兩人一面談,一面齊著腳走,在那裡運動好一會,覺得有點口渴,便到當中大洋樓揀個座兒坐下吃茶。吃了不到一刻鐘工夫,只聽得外面車聲轔轔,一輛馬車到洋樓大門停住了。往外一看,只見一位丰姿瀟灑的少年,年紀約摸二十來歲,西裝打扮,渾身穿著一色的十字紋灰色絨的西裝家常衣服,那坎肩中間,垂著一條金錶鏈,鼻樑上頭還擱著一個金絲眼鏡,左手無名指上套著一個小小的金戒指,還拿著一條白絲巾,那右手卻攙著一個十八九歲妖妖嬈嬈的少女。後面還跟著一個半村半俏的姐兒,一直跑進樓內,在黃、李兩君的隔連桌兒坐下了。

  那姐兒在那裡裝煙,那少年一面抽煙,一面撇著那不到家的上海腔,笑嘻嘻的向著那少女說道:「小寶,後日便是開花榜個日期,你可有啥東西送把我,我替你弄一名狀元阿好?」

  那小寶便道:「有啥希奇?啥狀元?啥榜眼?啥探花?有啥個用處?就是北京裡向個皇帝,拿這些物事來騙你們這些個念書人,在那白紙上寫得幾個烏字,你們便拿來當做一樣希奇個物事,說是啥榜呀捆呀。若是儂,任憑是當今個拿太后,像那唐朝則天娘娘個樣色,真個發出黃榜考才女,把儂點個大名女狀元,儂也是看勿起。你們天天鬧些啥花呀、榜呀,騙啥人呀!」

  那少年便說道:「我們卻是從外國讀書回來的人,生成是看勿起那滿洲政府的功名,你這話卻罵不著我。」

  那小寶帶笑說道:「你昨夜裡勿是對儂說歇過嗎,下月裡要到河南去鄉試個,還說是你是從外國學來個文章,是加二好個,明年嗎?定規也是一個狀元呀!」

  那少年把臉一紅,正要找話來回答,只見從洋樓後面臺階上走進兩個男人,跟著又有兩個倌人,攙著手一齊進來。後面照樣的也有兩個姐兒,拿著煙袋,卻站在臺階上說笑,還沒有進來,那兩個倌人同那小寶點一點頭,那少年又連忙站起,拉他們一桌上坐下。

  黃、李兩君看那兩人時,一個穿著時花墨青外國摹本緞的夾袍,套上一件元青織花漳絨馬褂,手上戴著兩個光瑩瑩黃豆大的鑽石戒指;一個穿著時花豆沙色的寧綢長袍,上截是件銀槍海虎絨背心,戴一個沒有柄兒的眼鏡,夾在鼻樑上頭,那頭髮帶些淡黃,眼睛帶些淡綠,有點像外國人,又有點不像,兩個都是四十左右年紀。

  那少年便脅肩諂笑的向著那位穿馬褂的人說道:「子翁,昨晚上請不到,抱歉得很。」穿馬褂的便道:「昨兒兄弟可巧也做東,請了一位武昌派出去遊歷的老朋友,所以不能到來領教,實在對不住,改日再奉請吧。」

  那少年便又向那穿背心的請教姓名,那人答道:「賤姓胡,排行十一。」卻不回問那少年姓名。

  那少年只得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洋式名片遞過來。那人並不細瞧,接來順手撂在桌子上頭。那少年正要搭話,只聽得那兩人咕嚕咕嚕的拿英語打了幾句,那穿馬褂的便指著穿背心的告訴那少年道:「這位胡十一老哥是在紐約人命燕梳公司裡頭當賬房的,前禮拜才從香港到上海。」

  那少年拱了拱手道:「久仰,久仰。」正要搭訕下去,那兩人卻又打起英國話來,那少年卻是一字不懂。再看那幾位倌人,卻在一邊交頭接耳,唧唧噥噥,不知說些甚麼。那少年好生沒趣,怔怔坐著。

  這邊黃克強、李去病聽那兩人講的英話,滿嘴裡什麼「帖骨」什麼「腰灑比」,正是又好氣又好笑,沒有閒心去聽他,打算開發茶錢便走。

  只聽那穿背心的說道:「我打聽得那裡有一班子什麼學生,說要來干預,這合同要趕緊定妥才好。」

  那穿馬褂的便道:「只要在上頭弄得著實,這些學生怕他甚麼?」

  去病覺得話裡有因,便拉克強多坐一會聽下去,才曉得是美國人要辦某省三府地方的礦,這省名他兩個卻沒有說出。看來胡十一的東家,便是這件事的經手人;那穿馬褂的,卻是在官場紳士那邊拉皮條的。

  兩人正談得入港,只見跑堂的過來,穿馬褂的搶著開了茶錢,還和那少年寒暄幾句,又和那小寶嘻皮笑臉的混了一陣,那少年又重新把他兩人著實恭維恭維,他兩人告一聲罪,便帶起一對倌人一對大姐走開了。

  那少年拿眼呆呆的看著他們,剛出大門,便把頭一搖,冷笑一聲說道:「這些混賬洋奴!」

  那小寶不待說完,便道:「你說啥人呀?他們人倒蠻好,上海場面上要算他們頂闊哩。」

  那少年聽了,卻不知不覺臉上紅了。停了好一會子,訕訕的拿表一看,說道:「哎喲!快到四點了,南京制台派來的陳大人,約過到我公館裡商量要緊的事體,我幾乎忘記了。我們一同回去阿好?」

  小寶道:「蠻好。」

  只見那拿煙袋的姐兒往外打一個轉身回來,便三個人同著都去了,不表。

  卻說黃、李兩君,看了許多情形,悶了一肚子的氣,十分不高興,無情無緒的回到鋪子去,一宿無話。明天吃過早飯,到十一點半鐘,兩人便要去張園赴會。

  陳星南還要叫馬車,兩人道:「我們是運動慣了,最歡喜走路,走去罷了。」陳星南只得由他。

  兩人齊著腳步,不消一刻工夫,就走到張園。一直跑上洋房裡頭,看見當中拼著兩張大桌子,大桌子上頭還放著一張小桌子,猜道這裡一定是會場的演說壇了,卻是滿屋子冷清清的,沒有一個人。兩人坐了好一會,看看已到十二點十五分,還是這個樣子。

  兩人猜疑道:「莫非有甚麼變局,今天不開會嗎?」

  剛說著,只見有三個人進來,張了一張,內中一個便說道:「我說是還早,你們不信,如今只好在外頭逛點把鐘再來吧。」

  那兩個道:「也好。」說著,又齊齊跑了去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