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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求新學三大洲環遊 論時局兩名士舌戰(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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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君道:「哥哥這話,我倒服了,但依你說來,中國既是沒有民權的種子,難道便聽著他這樣永遠專制下去不成?萬事總要有個起頭,我們今日不起這個頭,更待何時,更待何人呢?我想天下未有學不來的事,只要把那幾千年來蓋著的大鐘揭開,人人都可以自由去做那政治事業,過些年便也操練熟了,難道我們黃色人是天生成不能自治的人種麼?日本人豈不是黃人麼?他們從前沒有自治力,也和我一樣,怎麼如今的代議政體便會行得恁般在行呢?」 黃君道:「天下事別的都還容易,只有養成人格一件是最難不過的。你說日本嗎?日本維新三十多年,他的人民自治力還不知比歐洲人低下幾多級呢!可見這些事便性急也急不來的。不但此也,若是要養人民的自治力,正是要從平和秩序裡頭得來,若當革命亂離的時候,這人心風起水湧,不能安居,還會操練出甚麼自治力麼?所以我總想個什麼法兒,能夠政府學那俄皇亞歷山大第二,先把地方議會開了,這就遲二三十年再開國會也是無妨的。」 李君聽說講到政府,又冷笑一聲道:「哥哥,你又來了!你左想右想,總是望著政府,這不是向那老虎商量,要他皮嗎?這些督撫州縣實缺官,都是他們做官人最肥美的衣食飯碗,開了地方會議,他們還想吃甚麼呢?你這個目的,總是弄到中國瓜分了過後還達不到吧了。依我想來,還是大家看定一個可以做事的地方,認真在那養精蓄銳起來,脫了民賊的羈絆,便著實操練那自治的制度,得寸得尺,慢慢擴充將去,別處的人一定也有聞風而起的,這便是救中國的獨一無二法門了。」說到此處,拿表一瞧,已經一點三十分了。 黃君道:「我們索性談過通宵,把這問題駁論到盡頭吧。」 李君連聲說好,便把今天遊地方時候帶去飲剩的那瓶威士忌酒各斟了一玻璃杯,拿些涼水沖上,喝了幾口。 略歇片時。黃君重複開口說道:「兄弟,你真是瑪志尼一流人物,天生成是呼風喚雨,攪得一國的原動力的了。但是血性多而謀略少,看見一面,看不見第二面,若中國單有像你一樣的人才,這前途也是未可料的。兄弟,自十九世紀以來,輪船、鐵路、電線大通,萬國如比鄰,無論哪國的舉動,總和別國有關係。所以從前革命家只有本党居主位,敵党居賓位,兩造相持,決個勝負罷了,到了今日,卻處處添出個第三位來。甚麼叫做第三位?就這外國人便是了。今日中國到處變了別國的勢力範圍,全世界商務的中心點都趨在我國,我國內邊有甚麼變動,自然是和別國有影響的了。兄弟,我且問你,中國若有革命軍起時,你說外國還來干涉不來?」 李君道:「這全看我們自己的舉動怎麼樣,若使能夠件件依著文明國的規矩,外人看著也應該敬愛的。在文明政府治下通商來往,豈不比在那野蠻政府底下安穩利便多嗎?」 黃君道:「兄弟,你錯了,今日世界上哪裡有甚麼文明野蠻,不過是有強權的便算文明罷了。你看英國待波蘭,美國待菲律賓,算得個文明舉動麼?卻又哪一國動起公憤來,敢責備他不文明呢?兄弟,今日全是生計界競爭的世界,各國經營中國,全為著這件事,你想一有內亂起來,這商務吃虧到怎麼樣呢?若是中國全國亂了一年,恐怕倫敦、紐約的銀行也不知倒閉多少,他們哪裡計算到你是義軍不是義軍,只是傷害到他自己的利益,他一定是不能放過的。這些革命軍就是抵抗本國政府,已經不易,試問能學義和團故事,和十幾國精練之兵節制之師對壘嗎?」 孔老先生說到此處,便對眾人說道:這卻是當時一個最難對付的問題,毅伯先生這党人不敢亂講激烈的話,正是為此。卻是李君怎麼駁詰他呢? 原來李君是個愛國心最猛烈,排外思想最盛的人,聽到這段,不禁勃然大怒道:「哥哥,既然如此,我們就永遠跟著那做外國奴隸的人做那雙料奴才做到底吧!」 黃君道:「兄弟,你平一平氣再講。」 李君道:「這口氣如何平得下來!哥哥,我實對你說吧,天下大事業全是從大阻力、大激力生出來,要怕大敵的還算好漢嗎?哥哥,你卻怎麼拿義和團來比我,義和團不過那鳥政府裡一群鳥親王、鳥大臣,靠著那張鳥懿旨,哄動幾個鳥男女做出來,一毫愛國心、一毫真正排外的思想都沒有的,一敗之後,那鳥王大臣便設法拍外國的馬屁,求免罪魁,那鳥男女便個個拿著一張別國的國旗,充做順民了,這能算是外國人的本事嗎?哥哥,請你再念一念法國革命史啊!法國革命的時代,歐洲列國不是連兵去攻他嗎?法人卻以新募之兵,當擾亂如麻的時候,努力防禦,連戰連勝。不但把聯軍打退,還要左沖右突,大講復仇主義,向南方蹂躪意大利、西班牙,向北方侵略荷蘭,改做共和國,向東方大破日耳曼,得其要地。接著拿破崙做行政總官,做皇帝,險些兒把整個歐洲滅盡,大丈夫不當如是嗎?大國民不當如是嗎?我們中國四萬萬多人,若是新政府設立以後,別國不來干預便罷,若還要來,我便拼著和那文明公敵爭個死活,就是把一國人戰死了十分之九,還比法國的人口多些呢!哥哥,豈不聞歐美人嘴唇皮掛著的話說道:『不自由,毋寧死。』若是怕外國人怕到恁般,將來外國人不准我們吃飯,難道我們也不敢吃嗎?」 黃君道:「你氣也氣夠了,高興也高興夠了,依著你的話,甚麼大事情做不來。但你敢說通國的人都和你一樣血性,一樣氣魄嗎?」 李君道:「我卻算甚麼人!難道我們好獨為君子,小覷了全國的同胞麼?」 黃君道:「就算是將來人心能和當時法國一樣,但法國抗禦聯軍的時候,他那新政府是已經立定了,全國是在他統轄之下了,那時法國國內卻沒有甚麼別國的勢力範圍,當他初革命時候,卻沒有第三位來阻撓他。今日中國一舉一動都像是在人家的矮簷下,你那幽期密約的革命軍根腳未定,他便撲滅起你來,就是再添幾個拿破崙,恐怕也無用武之地哩!兄弟,你怎麼處?」 李君道:「一回不成,更有二回,二回不成,更有三回,乃至十回;一人死去,更有十人,十人死去,更有百人,乃至千人;難道一蹶便就不振,還算得個男兒大丈夫嗎?」 黃君道:「你算到底多久才能起一回?起多少回才能夠成呢?」 李君道:「這哪裡講得定?」 黃君道:「好兄弟,你不過想著中國快些太平起來,強盛起來罷了。依著你的方法,恐怕還要越發慢些哩!」 李君道:「快慢是說不定的,只是用這個法兒才有望頭,不然豈不是坐以待斃了?」 黃君歎口氣道:「我的可敬可愛的乖弟弟,你一往無前的氣概,死而後己的精神,卻是誰人不感服呢!但我們當著這艱難重大的時局,總不是一味著激昂慷慨便可以救得轉來。兄弟,我想往後革命軍若起,斷不能一鼓便成功的,斷不能全國只有一處革命軍的,若是各處紛紛並起時,現在政府的勢力雖屬薄弱,《左傳》說得好:『牛雖瘠,僨於豚上,其畏不死。』恐怕他也不是容易便扯起那一片降幡的。兄弟,不看意大利、匈加利的故事嗎?他們經過多少次磨折才能做成呢?到底匈加利還是得回憲法,便自罷手。意大利也仗著外交奇妙手段,除些兒功虧一簣。何況今日中國有事,不是和一國政府做敵手,還是和許多國政府做敵手,這艱難比他們自然更過數倍了。萬一擾亂一起,政府不能平定,轉請各國代剿;或者外國不等政府照會,便徑行代剿起來,這都是意中事哩。到那時候,這瓜分便認真實行了,卻不是救國志士倒變成了亡國罪魁麼?況且不單如此,就是各省紛紛並起,那各省人的感情的利益總是不能一致的,少不免自己爭競起來,這越發鷸蚌相持,漁人獲利,外國乘勢誘脅,那瓜分政策更是行所無事。英國滅印度不是就用著這個法兒嗎?兄弟,我們還要計出萬全,免叫反對黨引為口實才好。」 李君道:「哥哥所言,我也細細想過多次,但我的政策,全是俗話說的,死馬當活馬醫!因為我中國瓜分的局面,並不是在將來,並不是在今日,卻是幾年前已經定了局了,現在外國不過面子上沒有撕破我們這面國旗,沒有倒踹我們這張寶座,其實一國的主權,哪裡還有一分一厘在本國手上來?哥哥說革命怕惹起瓜分,難道不革命這瓜分就能免嗎?哥哥,你看現在的強國,哪一個不是靠著民族自立的精神,才能夠建設起來?怎麼叫做自立呢?就是認清楚這個天賦權利,絲毫不受別人壓制便是了。但凡一個人,若是張三壓制他,他受得住的,便是換過李四、換過黃五來壓制他,他也是甘心忍受了。哥哥,你不看見《因明集》裡頭有一首叫做《奴才好》的古樂府麼,說道——」 奴才好,奴才好,勿管內政與外交,大家鼓裡且睡覺。古人有句常言道:臣當忠,子當孝,大家切勿胡亂鬧。滿洲入關二百年,我的奴才做慣了。他的江山他的財,他要分人聽他好。轉瞬洋人來,依舊要奴才。他開礦產我做工,他開洋行我細崽。他要招兵我去當,他要通事我也會。內地還有甲必丹,收賦治獄榮巍巍。滿奴作了作洋奴,奴性相傳入腦胚。父詔兄勉說忠孝,此是忠孝他莫為。什麼流血與革命,什麼自由與均財!狂悖都能害性命,倔強哪肯就範圍。我輩奴僕當戒之,福澤所關慎所歸。大金、大元、大清朝,主人國號已屢改。何況大英、大法、大日本,換個國號任便戴。奴才好,奴才樂,世有強者我便服。三分刁黠七分媚,世事何者為齪齷。料理乾坤世有人,坐閱風雲多反覆。滅種覆族事遙遙,此事解人幾難索。堪笑維新諸少年,甘赴湯火蹈鼎鑊。達官震怒外人愁,身死名敗相繼僕。但識爭回自主權,豈知已非求己學。奴才好,奴才樂,奴才到處皆為家,何必保種與保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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