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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 選舉


  科舉取士,非荊公意也,其上仁宗書論其弊詳矣。乃及其執政,而猶不革之者何也?則公自言之矣。其《請改科條制劄子》云:「今欲追復古制以革其弊,則患於無漸,宜先除去對偶聲病之文,使學者得以專意經義,以俟朝廷興建學校,講求三代所以教育選舉之法,施於天下。」由此觀之,則僅罷詩賦而試經義,不過荊公權宜之制,而非其心之所以為安也,然當時攻之者已雲起矣。

  熙寧二年,議更貢舉法,罷詩賦明經諸科,以經義論策試進士,直史館蘇軾上議,略云:

  得人之道,在於知人;知人之法,在於責實。使君相有知人之明,朝廷有責實之政,則胥吏皂隸未嘗無人,而況于學校貢舉乎!雖用今之法,臣以為有餘。使君相無知人之明,朝廷無責實之政,則公卿侍從常患無人,況學校貢舉乎!雖復古之制,臣以為不足矣。夫時有可否,物有興廢,使三代聖人複生於今,其選舉亦必有道,何必由學乎?且慶曆間嘗立學矣,天下以為太平可待,至於今惟空名僅存。今陛下必欲求德行道藝之士,責九年大成之業,則將變今之禮,易今之俗,又當發民力以治宮室,斂民財以養遊士。置官立師,而又時簡不帥教者屏之遠方,徒為紛紛,其與慶曆之際何異?至於貢舉,或曰鄉舉德行而略文章,或曰專取策論而罷詩賦,或欲舉唐故事,兼采譽望而罷封彌,或欲變經生樸學,不用帖墨而考大義,此皆知其一未知其二者也。夫欲興德行,在於君人者修身以格物,審好惡以表俗。若欲設科立名以取之,則是教天下相率而為偽也。上以孝取人,則勇者割股,怯者廬墓;上以廉取人,則敝車羸馬,惡衣菲食,凡可以中上意者,無所不至。德行之弊,一至於此。自文章言之,則策論為有用,詩賦為無益。自政事言之,則詩賦論策均為無用矣。雖知其無用,然自祖宗以來,莫之廢者,以為設法取士,不過如此也。近世文章華麗,無如楊億,使億尚在,則忠清鯁亮之士也。通經學古,無如孫複、石介,使複、介尚在,則迂闊誕謾(放誕傲慢)之士也。矧自唐至今,以詩賦為名臣者,不可勝數,何負於天下而必欲廢之?

  上讀軾疏,疑焉,以問荊公。公曰:「若謂此科嘗多得人,自緣仕進別無他路,其間不容無賢,若謂科法已善則未也。今以少壯時,正當講求天下正理,乃閉門學作詩賦,及其入官,世事皆所不習,此乃科法敗壞人才,致不如古。」於是上意決,乃罷明經及諸科進士,罷詩賦,各占治《詩》《書》《易》《周禮》《禮記》一經,兼以《論語》《孟子》,每試四場,初大經,次兼經,大義凡十道,次論一首,次策三道,禮部試即增二道,中書撰大義式頒行。此當時科舉制之大略,而此沿之數百年以至於今者也。嗚呼!荊公之良法美意何限,皆廢絕無一遺,獨此權宜不得已之制,為荊公所欲廢而及身未能廢之者,則沿襲數百年以毒天下,悲夫!

  能悉廢科舉而代以學校,善之善矣!而當學校未成,而國家又不可以一日不取士也,則科舉固不能驟廢矣。既不能驟廢,則與其試詩賦又不如試經義,彼善於此,又至易見者也。乃東坡之言,一則曰三代聖人複生於今,其選舉亦不由學。再則曰詩賦雖無用,然設法取士不過如此。三則曰詩賦何負於天下,而又痛詆興學之政為徒為紛紛勞民傷財。此真所謂莠言亂政,宜荊公斥彼輩為流俗也。今科舉已廢,稍有識者皆知其說之非,不俟深辯。然猶著之者,凡以見當時反對新法之人,其所言皆持之不能有故,言之不能成理,率類此也。

  以上三章,荊公當時所設施者,大端備矣。其餘小節亦所在多有,非關一代興亡大計,則不著也。

  (考異七)世傳荊公當國,設宮觀祠祿之官以處異己者,萬口相傳,莫知其所自來。王漁洋《池北偶談》乃更確指為熙寧二年所增置,非祖宗故事(舊日制度)。且引邱文莊《世史正綱》以為證,而《御批通鑒輯覽》亦沿之。吾不知邱氏所據者果又為何書,但考諸《宋史·職官志》云:祠祿之官,以佚老優賢,先時員數絕少,熙寧以後增置焉。又曰:在京宮觀舊制以宰相執政充使,前宰執留京師者,多除宮觀以示優禮。然則此制不創于荊公甚明。《宋史》諸傳中前大臣罷政領宮觀者不可悉數,即以見於《臨川集》者論之,王德用以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除會靈觀使,在慶曆八年。賈文元以檢校太師充景靈宮使,在嘉祐二年。凡此皆遠在熙寧以前者也。熙甯初朝廷議廢宮觀使副都監,荊公曰:宮觀置使提舉都監,誠為冗散,然今所置,但為兼職,其有特置,則朝廷禮當尊寵,不以職事責之者也。廢與置其為利害亦不多,若議冗費,則宮觀之類,自有可議,非但置使提舉都監為可省也。據此則荊公當國,安有增置員數之事?聽官志殆亦緣謗者之言而采入之耳,而瓊山漁洋之徒,於祠祿所由來載于諸書者若全未入目,亦何足與語史事哉!因論荊公新法而附辨之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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