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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 保甲(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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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訓練保甲以為民兵之次第云: 熙寧二年十一月,始立府界集教大保長法,以王中正、狄諮兼提舉府界教保甲大保長,總二十二縣為教場十一所。大保長凡二千八百二十五人,每十人一色事藝,置教頭一。凡禁軍教頭二百七十,都教頭三十,使臣十。弓以八鬥、九鬥、一石為三等,弩以二石四鬥、二石七鬥、三石為三等,馬射九千、八鬥為二等,其材力超拔者為頭等。當教時,月給錢三千,日給食,官予戎械戰袍,又具銀碟酒醪為賞犒。 三年,大保長藝成,乃立團教法,以大保長為教頭,教保丁焉。凡一都保相近者分為五團,即本團都副保正所居空地聚教之,以大保長藝成者十人袞教,五日一周之,五分其丁,以其一為騎,二為弓,三為弩。 府界法成,乃推之三路,各置文武官一人提舉,河北則狄諮、劉定,陝西則張山甫,河東則黃廉、王崇拯,以封樁(即封樁庫,封樁庫的錢物主要備急需之用)養贍義勇保甲,錢糧給其費。是歲引府界保甲武藝成,帝親閱,錄用能者,余賜金帛。 四年,改五路義勇為保甲。其年,府界河北河東陝西路會校保甲,都保凡三千二百六十六,其正長壯丁凡六十九萬一千九百四十五,歲省舊緡錢一百六十六萬一千四百八十三,歲增費緡錢三十一萬三千一百六十六,而團教之賞,為錢一百萬有奇,不與焉。 迄熙寧九年,凡義勇保甲及民兵,七百一十八萬二千二十八人雲。 此保甲法推行之大略也。 荊公之治保甲,成效卓著。始焉用之為警察,而盜賊大息。前此環畿群盜,攻劫殺掠,歲輒二百起,至是則無複一也。僅長野一縣,而捕獲近畿劇賊為保甲迫逐出外者,且三十人也。繼焉用之為民兵,教閱之初,眾論沸騰。教藝既成,乃勝正兵,其勸獎賞賚所需,皆取諸封樁及禁軍闕額所省溢者,未嘗費戶部一錢。司農官親任其事,督責檢察極精密,縣令有強使保甲置衣裝非理騷擾者,皆予處分,故人莫敢不奉法。而獎厲既優,仕宦及有力之家,子弟皆欣然趨赴也(以上皆節《宋史·兵志》語)。由此觀之,則荊公與神宗十餘年經營之苦心,其亦可謂不負矣。而豈意神宗之骨未寒,而良法美意,遂破壞以盡也。 元豐八年,哲宗嗣位,知陳州司馬光即首上疏乞罷保甲,其言曰: (前略)自唐開元以來,民兵法壞,戍守戰攻,盡募長征兵士,民間何嘗習兵?國家承平,百有餘年。戴白之老,不識兵革,一旦畎畝之人皆戎服執兵,奔驅滿野,耆舊歎息,以為不祥。事既草創,調度無法,比戶騷擾,不遺一家。又朝廷時遣使者,遍行按閱,所至犒設賞賚,縻費金帛,以巨萬計。此皆鞭撻平民銖兩丈尺而斂之,一旦用之如糞土,而鄉村之民,但苦勞役,不感恩澤。農民之勞既如彼,國家之費又如此,終何所用哉?若使之捕盜賊衛鄉里,則何必如此之多?使之戍邊境事征伐,則彼遠方之民,以騎射為業,以攻戰為俗,自幼及長,更無他務。中國之民,大半服田力穡,雖複授以兵械,教之擊刺,在教場之中,坐作進退,有似嚴整;必若使之與敵人相遇,填然鼓之,鳴鏑始交,其奔北潰敗,可以前料,決無疑也。(後略) 嗚呼!溫公之所以難保甲法者,其所持之理由,不過如此而已。吾今試得取而辨之。其謂民不知兵者已百餘年,故民兵勢不可複。夫人之所以貴于萬物者,以其學焉而能也,就令前此未嘗經見之事,苟國家有以獎教之,則無不可以馴致,而況於百年前之遺跡,湮沒未盡者耶?如溫公言,則國家之一切教養大政,皆可不舉,寧獨保甲也?其言耆老不識兵革,見有戎服執兵者,歎息以為不祥,其隨義之可笑,抑更甚焉。大臣為國家謀百年大計,而其政策乃取決於鄉鄙之耆老,天下事可知矣!夫正惟人民不識兵革,則執政之所以振厲之,愈不容已,此神宗與荊公所為劍及屨及(jiàn jí jù jí 形容行動堅決迅速)而克期以觀武德之成也。如溫公言,舉國諱兵,而執冰以嬉,其于歌舞太平良得矣,而後此胡騎長驅,百城盡靡,吾又不知其何祥也!其言草創之初,調度無法,比戶騷擾。夫事屬草創者,未積經驗,舉措乖方,諒所難免。然亦聞事之當行否耳,苟其當行,則雖累挫失,猶不當戛然止也。況溫公建言之時,距熙寧草創十七年矣。吏已習其事,而法已睹其效。追罪往昔,甯得謂平?而況乎昔以民所未習之而興舉之,固為騷擾;今以民所已安者而廢壞之,寧得曰非騷擾乎?以暴易暴,猶且不可,而矧于以暴易仁也;其言犒設賞賚,縻費國用,似矣,獨不思保甲之所費,咸取諸封樁及省兵之羨餉,未嘗動戶部一文乎!不觀熙寧四年之統計,以改行保甲之故,歲省百六十余萬,而保甲與賞犒所需僅百三十余萬,兩者比較,所省猶不下三十萬乎(此所舉者為畿內之統計,合諸全國所省必更多)!夫為保持國家起見,雖費亦不可以已。今世各國,不惜擲數億萬以造船隊是也,而況乎其有省於前也!溫公此言,得毋亦欲熒(使眼光迷亂)人主之聽而已。至其最後所論,謂中國之民,雖教之以武事,亦無所用。此言也,對於國民而科以大不敬之罪焉可也。如彼言,則是外國之民,在理宜永為征服者,而中國之民,在理宜永為被征服者也(參觀前葉所引奏議原文)。夫人民既雖教焉而不可以戰矣,彼募兵者,獨非人民之一分子乎?前此募兵之不可以禦侮,五尺童子皆能知之,甯以溫公而不知者!今但言保甲之不可戰而已,而不更求其所以恃為可戰者,則推溫公之意,豈非以臣妾於北虜為天經地義而莫敢或畔也。嗚呼!以當時諸賢所不慊(qiàn 滿意)於新法者,其理由乃僅如此,即保甲一端,而他可推矣! 自元祐廢保甲以後,元符二年,雖議恢復而不可果行。至徽宗崇甯間,蔡京以反覆小人,托言紹述,乃複倡之,然其精神形式,皆非複荊公之舊矣。善夫高安陳氏汝錡之言也,曰:「宋武衰而積弱之國也,將權釋於杯酒,而藩方之兵弱。天子之禁軍,以戍邊備征討,而王畿之兵弱。招遊手而涅刺之,既違土著,兼困民供,而所在防禦之兵弱。以故金虜一訌,陷朔代,圍太原,下燕薊,直搗汴京,有南朝無人之歎。而太後手詔,亦有人不知兵之恨。使保甲不廢,則訓練以時,韜鈐(tāo qián 泛指兵書)日熟,家有干櫓(泛指武器),而人皆敵愾,縱胡馬南嘶,亦何至掉臂行數千里,無一城一壘攖其鋒者?而又何至紛紛召集,下哀痛勤王之詔也哉?故吾以為編保甲法習民兵,已逆知他日之必有靖康,而靖康之所以河決魚爛者,正以保甲之法壞,蒙其名而棄其實,額日廣而銳日銷,驅病婦弱子,張空弮以與餓豺狼鬥,而立碎於爪吻(嘴)之下耳。尚介甫之詛且詈乎!」(蔡氏著《年譜》引)嗚呼,此言可謂先得我心矣!保甲之法既廢,將兵之制複壞,宋欲不南,更可得耶?然則禍宋者,果荊公乎哉?抑溫公乎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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