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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 募役法(1)


  募役法者,變當時最病民之差役制以為募役制,而令民出代役之征以充募資,實近於一種之人身稅,而其辦法極類今文明國之所得稅,荊公救時惠民之第一良政也。吾儕生當今日,自本朝康雍間實行一條鞭法以後,政府從無役其民之事。語及役法,往往莫解其為何物。而豈意數千年來,國民之宛轉以死於是者不知凡幾,自大政治家王荊公出,乃始啟其蘇生之路,今日猶食其賜也。

  考差役之法,其源甚古,經傳所稱有力役之征,即所述先王之政,亦只言用民之力歲不過三日。准此以談,則力役之征,雖三代以前,未嘗免矣。蓋古代租稅之制未備,國家財政極微,有所興作,不得不用民力。揆以人民對於國家之義務,此亦未足雲厲。然君主每濫用之而無節制,故孟子稱奪其民時使不得耕耨以致凍餓離散,其水深火熱之狀,可以想見。秦漢以還,沿而勿革,逮宋而其敝益甚。今撮錄當時士大夫所記事實與其所建議,以見荊公之改革,乃應於時勢之要求,萬不容已,而其法之完善而周密,亦以校諸前此之論者而可見也。

  仁宗皇祐中知並州韓琦上疏曰:州縣生民之苦,無重於裡正衙前。兵興以來,殘剝尤甚,至有孀母改嫁,親族分居,或棄田與人以免上等,或非分求死以就單丁,規圖百端,苟脫溝壑之患。每鄉被差疏密,與貲力高下不均。假有一縣甲乙二鄉,甲鄉第一等戶十五戶,計貲為錢三百萬;乙鄉第一等戶五戶,計貲為錢五十萬,番休遞役,即甲鄉十五年一周,乙鄉五年一周,富者休息有餘,貧者敗亡相繼,豈朝廷為民父母之意乎?英宗時,諫官司馬光言:置鄉戶衙前(宋代差役之一,主管運送官家物品,以富戶承充)以來,民益困乏,不敢營生,富者反不加貧,貧者不敢求富。臣嘗行於村落,見農民生具之微,而問其故,皆言不敢為也。今欲多種一桑,多置一牛,蓄二年之糧,藏十匹之帛,鄰里已目為富室,指挾以為衙前矣,況敢益田疇葺閭舍乎?臣聞其事,怒焉傷心。安有聖帝在上,四方無事,而立法使民不敢為久生之計者乎?

  及神宗即位,知諫院吳充亦上言:衙前被差之日,官吏臨門,籍記杯杵匕箸,皆計資產,定為分數,以應須求。至有家貲已竭,而逋負未除,子孫既沒,而鄰保猶逮。是以民間規避重役,土地不敢多耕而避戶等,骨肉不敢義聚而憚人丁,無以為生,乞早定鄉役利害,以時施行。

  三司使韓絳亦言:害農之弊,無過差役。重者衙前,多致破產;次則州役,亦須重費,向聞京東有父子二丁,將為衙前,其父告其子云:吾當求死,使汝曹免凍餒。自經(上吊)而死。又聞江南有嫁其祖母及與母析居以避役者。此大逆人理,所不忍聞。又有鬻田產于富戶,田歸不役之家,而役並增於本等戶,其餘戕賊農民,未易遽數。望令中外臣庶,條具利害,委侍從台省官集議,考驗古制裁定,使力役無偏重之患,則農民知為生之利,有樂業之心矣。

  凡此所稱述,十分未得其一端,然千載下讀之,猶使人膚栗鼻酸涕泗而不能禁。則當時躬遭斯厄者,尚得有人趣矣乎!此所雲衙前者,不過役之最苦累者耳。其餘名目,更仆難數。蓋衙前以主官物,裡正、戶長、鄉書手以課督賦稅,耆長、弓手、壯丁以逐捕盜賊,承符、人力、手力、散從以給官使令,縣曹司至押錄、州曹司至孔目官、下至雜職、虞侯、揀搯等,不可悉紀。各以鄉戶等第定差,而命官、將、吏、僧、道皆得複役(複者免役)。黠者或投身彼輩,為之傭奴,亦得隨免。民以得度牒出家為脫苦難,度牒之值,重於地契。而鄉氓賤族,應役愈繁數而生計愈窘,觀前所錄諸奏議,則當時國民經濟之困頓、岌岌乎不可終日,可以想見。而史家猶稱仁宗之世家給人足,此孟子所以不如無書之歎也。而其致敝之根原,則莫甚於役法。前此範文正以天下縣多,故役蕃而民瘠,乃首廢河南府諸縣,將以次及他州(然己為舊黨所攻,所廢者不久旋複)。韓魏公欲驗鄉之闊狹、役之疏密而均之,然此皆補苴罅漏,于根本救治鹹無當也。司馬溫公言衙前當募民為之,其餘諸役則農民為之,是亦五十步之與百步耳。而募之必有所酬,所酬將安出,溫公未及計也。及神宗立,荊公相,乃廓然與之更始,而募役法以起。《文獻通考》卷十二記其略云:

  熙寧二年,詔制置條例司講立役法。條例司言:考合眾論,悉以使民出錢雇役為便,即先王之法致民財以祿庶人在官者之意也。願以條目付所遣官分行天下,博盡眾議。奏可。於是條論諸路曰:衙前既用,重難分數,凡買撲(宋元的一種包稅制度)酒稅坊場,舊以酬衙前者,從官自賣,以其錢同役錢隨分數給之。其廂鎮(廂是宋朝城市內的行政區劃,鎮指縣城以外的小商業點)場務之類,舊酬獎衙前不可令民買占者,即用舊定分數為投名衙前酬獎。如部水陸運及領倉驛場務公使庫之類,舊煩擾且使陪備者,今當省使無費。承符、散從等舊苦重役償欠者,今當改法除弊使無困。凡有產業物力而舊無役者,今當出錢以助役。皆其條目也。

  久之,司農寺言:今立役條,所寬優者皆村鄉樸願不能自達之窮氓,所裁取者乃仕宦兼併能致人言之豪右。若經制一定,則衙司縣吏,又無以施誅求巧舞之奸,故新法之行,尤所不便。築室道謀,難以成就。欲自司農申明所降條約,先自一兩州為始,候其成就,即令諸州軍仿視施行。若其法實便百姓,當特獎之,從之,於是提點府界公事趙子幾以其府界所行條目奏上之。帝下之司農寺,詔判寺鄧綰曾布更議之。綰布上言:畿內鄉戶計產業若家資貧富之上下,分為五等。歲以夏秋,隨等輸錢,鄉戶自四等、坊郭自六等以下勿輸。兩縣有產業者,上等各隨縣中等並一縣輸。析居者隨所析而升降其等,若官戶女戶寺觀未成丁減半輸,皆用其錢募三等以上稅戶代役,隨役重輕制祿。開封縣戶二萬二千六百有奇,歲輸錢萬二千九百緡,以萬二百為祿,贏其二千七百以備凶荒欠闕。他縣仿此。

  然輸錢計等高下,而戶等著籍,昔緣巧避失實,乃詔責郡縣。坊郭三年,鄉村五年,農隙集眾,稽其物業,考其貧富,察其詐偽,為之升降。若故為高下者,以違制論。募法三人相任(按任者保證也),衙前仍供物產為抵,弓手試武藝,典吏試書計,以三年或二年乃更。為法既具,揭示一月,民無異辭。著為令,於是頒其法天下。天下土俗不同,役重輕不一,民貧富不等,從所便為法。凡當役人戶以等第出錢,名免役錢,其坊郭等第戶,及成丁單女戶,寺觀品官之家舊無色役(有名目的職役、徭役)而出錢者,名助役錢。凡敷錢先視州若縣應用雇直(付酬)多少,而隨戶等均取。雇直既已足用,又率其數增取二分,以備水旱欠闕,雖增毋得過二分,謂之免役寬剩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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