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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的學術成就(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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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異十九) 周麟之《孫氏春秋傳後序》說:「王安石想要闡釋《春秋》並頒行天下,而孫覺的這部《春秋傳》已經出來了,一見便有了忌恨之心,自知不能寫得比人家還好,於是,詆毀《春秋》經典並廢除它,說它是『斷爛朝報』,不把它列為學校的必讀書,也不用於科舉考試。李紱(穆堂)駁斥這種說法:『王安石想要闡釋《春秋》,尚未著書,他人怎麼知道一定不如孫著?見到孫著而心生嫉妒,詆毀他的傳也就夠了,為什麼因為傳而詆毀經典呢?詆毀他的傳很容易,詆毀經典卻很難,捨棄容易做的,去找困難的做,愚蠢的人都不幹,難道王安石會去做嗎?而且根據邵氏所輯的序文,說孫覺晚年因為儒生們的穿鑿附會而心生憂慮,於是為《春秋》作傳。那麼,孫覺的這個傳是在晚年寫成的,應該沒有問題。王安石死于元祐元年(公元1086年),死時六十八歲。孫覺在這一年才開始做諫議大夫,而死在紹聖年間(宋哲宗年號,公元1094—1098年),死的時候六十三歲。這說明孫覺比王安石小十幾歲。他晚年所著的書,王安石大概沒有見過,嫉妒的說法又從何而來呢?周麟之妄造這種卑鄙的謊言,後來的一些人還相信他的說法,這些人的醜陋和周麟之沒有什麼不同。」又有人說:「斷爛朝報這種說法,曾經從知名的前輩那裡聽說過,說是從《臨汝閒書》(作者南宋人李璧)中看來的,大約是在諷刺解讀經典的人,而不是詆毀經典本身。王安石的學生陸佃和龔原,都研究《春秋》,陸佃著有《春秋後傳》,龔原著有《春秋解》,遇到疑難問題就看做是『闕文』。王安石笑著說,闕文如此之多,《春秋》成了斷爛朝報了。大概是諷刺他們,即使對經典不能完全理解,也不能作為『闕文』來處理,意思其實是尊重經典而並非詆毀經典。」今天來看孫覺的《春秋傳》,不單周麟之有跋,楊時(字中立,世稱龜山先生)也有序。楊時說:「熙甯之初(公元1068年),尊崇儒生和儒家經典,啟發開導了許多學生,以為《春秋》三傳的異同,沒有辦法考證,在六經中尤其難學,所以不把《春秋》列入學官的教學之中,並非廢棄不用它,而學生們因為要急於應付科舉考試,於是老師就放棄不講了。」這種說法與尹和靖的說法恰好相同。楊時平時最喜歡詆毀王安石的學問,他這樣說,為什麼後來的人不注意,偏偏相信周麟之的說法呢? 王安石平生的著作,有《臨川集》一百卷,後集八十卷,《周官義》二十二卷,《易義》二十卷,《洪範傳》一卷(今存集中),《詩經新義》三十卷(今佚),《春秋左氏解》十卷(今佚),《禮記要義》二卷(今佚),《孝經義》一卷(今佚),《論語解》十卷(今佚),《孟子解》十卷(今佚),《老子注》二卷(今佚),《字說》二十四卷(今佚)。 王安石平生對於書沒有不看的,到了老年更加有感情,他在晚年有《與曾子固書》,其中寫道: (前略)我自諸子百家的書,一直到《難經》、《素問》、《本草》以及各種小說,沒有不讀的,農夫女工,沒有不進行詢問的。然後對於治理國家的學問才算懂得了一個大概而沒有疑問。大概後來的學者,他們所處的時代,與先王的時代不一樣了,如果不這樣學習,就不能全面地理解聖人的道理。揚雄雖然說過,他不喜歡非議聖人著作的書,但像墨子、晏子、鄒衍、莊子、申不害、韓非等人的書,有哪些他沒有讀過呢?他是為了獲取知識才去讀這些書的,讀書時又能有所取捨,所以,各種各樣的學說都不能使他迷惑。也正因為他沒有被別的學說所迷惑,所以能夠有所取捨,並用來進一步闡明自己的觀點。你看我讀了這麼多書,就認為我可能被別的學說所迷惑嗎?那你太不瞭解我了。如今迷惑人的,不是佛教,而是那些學者、儒生所沉溺的個人的名利欲望,互相吹捧,不懂得自己約束自己,你以為是不是這樣呢? 王安石晚年更加潛心於哲理的研究,以求得到道的本質,在佛學和老子的學說方面都有心得,但他最根本的一條,還是要對治理國家有所幫助。他有一篇讀《老子》的文章說: 道有根本的道,有具體的道。根本的「道」,是萬物賴以生成的元氣;而具體的「道」,是由元氣的運動、變化而生成的萬事萬物。根本的「道」出於自然,所以,它不依賴人力而由萬物自然生成。而具體的「道」,由於涉及具體的事物,所以,它必須依賴人力才能造成萬事萬物。對於不依賴人力就可以生成萬物的根本的「道」,聖人固然可以不說話,沒有作為;至於依賴人力才能造成萬事萬物的具體的「道」,聖人就不能不說話,也不能無所作為了。所以,昔日高高在上而以造就萬物為自己任務的聖人,一定要制定四種措施。這四種措施就是禮、樂、刑、政,這就是萬物能夠生成的原因。所以,聖人只是致力於怎樣造成萬物的生長,而不去議論誰生成了萬物,大概就是因為萬物賴以生成的元氣是自然的主宰,不是人力所能干預的。 可是,老子卻不這樣看。他認為,凡是涉及具體事物的,都不值得議論,也不值得去做。所以他要去掉禮、樂、刑、政,而只講一個「道」字。這是因為他不能洞察事理而一味追求高深的過錯。根本的「道」既出於自然,又何必去干預它呢?正因為具體的「道」涉及具體的事物,所以才要依靠人來議論它,並且要人們去做啊。《老子》講:「三十根輻條集中在一個車轂上,中間有個軸孔,車子才能動起來。」車轂和輻條之所以能夠發揮作用,其原因固然在於車輪中間有個空無的軸孔,但工匠製造車輪的時候,從來沒有對軸孔的空無給予過特別的關注。因為,空無的軸孔,是自然形成的,工匠可以不去管它。如今製造車子的人,只管製造車子的車轂和輻條,而從未把精力用在「無」上。不過,車子造好之後,由於車轂和輻條都已具備,這樣,軸孔自然就會發揮它的作用了。如果只想著發揮軸孔「無」的作用,卻不去製造車轂和輻條,那麼,這種造車的辦法也太離譜了。 現在,人們只知道軸孔的「無」對車子起作用,人們的「無為」對天下起作用,卻不知道它為什麼能起作用。其實,「無」能夠對車子有用,正是因為有了車轂和輻條;「無為」能夠對天下發揮作用,正因為有了禮、樂、刑、政。如果有人造車子要去掉車轂和輻條,治理天下要廢除禮、樂、刑、政,坐在那裡等待「無」發揮作用,那就和愚蠢離得不遠了。 今天西方學者談論哲學,並以此來推動像社會學、國家學這樣的學說。他們的理論很多,總的來說,不外乎兩種說法:一個是說,宇宙中的一切事物,都是自然生成的,都是由自然規律支配的。反駁他們的人則說,優勝劣敗,老天並不發慈悲,或優或劣都是人們自己選擇的。根據前面這種說法,就要遵從命運;根據後面這種說法,就要遵從力量。遵從命運而忽視人的力量,就會造成放任自流而社會就不會進步;遵從力量而不瞭解自然規律,就會過分干涉自然的發展演變,社會也很難進步。明白了人的力量與自然的力量之間的關係,以及他們的相互作用,差不多也就明白了社會發展的道理。王安石的這種觀點,大概是有所創見的吧,兩千年來學者們談論老子,沒有像王安石這樣精闢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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