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啟超 > 王安石傳 | 上頁 下頁
王安石的用人和交友(5)


  孫覺

  (公元1028—1090年)孫覺與王安石關係很好,王安石執政以後,舉薦他為直集賢院,後來因為對新法有意見,被罷了官,史書對他很讚賞。不過,他與王安石的友誼始終不變。王安石去世以後,孫覺寫了一篇誄文來紀念他,極力稱頌他的美德。

  李常

  (公元1027—1090年)王安石舉薦他為三司條例檢詳官,後來因為新法發生爭執,被罷官,史書對他大加讚賞。

  陸佃

  (公元1042—1102年)王安石的學生,王安石執政以後讓他做了學官,始終能尊敬他的老師,只是不參與政事,所以《宋史》也很少詆毀他,只有一點不滿意而已。

  李定

  《宋史》本傳說,李定年輕的時候在王安石那裡求學。熙寧二年(公元1069年),孫覺舉薦他,被召到京城,拜見諫官李常,李常問他:「你從南方來,老百姓對青苗法反應如何?」李定說:「老百姓覺得很方便,沒有不願意的。」李常說:「整個朝廷正在為這件事爭得不可開交,你不要說這番話。」李定說:「我只知道要實話實說,不知道京城這裡不是這樣。」王安石舉薦他,讓他知諫院,禦史陳薦彈劾李定聽說庶母仇氏去世沒有報喪,也不穿喪服。皇帝下詔讓江東淮浙轉運使調查此事,上奏說:「李定因為父親年老,請求回家伺候養老,沒聽說他為生母服喪。」李定說:「自己確實不知道是仇氏所生,因有疑問,所以不敢服喪。」於是,以伺候父親養老為理由解除了他的官職,不久又改為崇政殿說書。禦史林旦、薛昌朝說,不應該讓不孝之人佔據勸講的講臺,並且彈劾王安石,奏章上了六七道。元豐(公元1078—1085年)初年,提拔李定為禦史中丞,彈劾蘇軾,並把他抓進了牢獄。哲宗即位,遭到貶謫,住在滁州。李定對家族有恩,分財物給族人,救濟他們的困難,自己家裡卻沒有多餘的財物。得到讓子孫當官的機會,他先讓給哥哥的孩子,他死的時候,兒子們都還是布衣百姓,沒有一個做官的。只是因為依附王安石,突然做了大官,又陷害蘇軾,羅織他的罪名,因此,輿論對他的評價都很差,不孝的名聲尤其顯著。唐坰曾說李定是王安石的爪牙,而當時彈劾王安石的人,都喜歡拿李定說事,亂哄哄的,真是當時一大公案。所以,今天我要詳細記錄本傳的文字進行辯駁。根據本傳所說,李定是孫覺推薦的,孫覺,字莘老,以學問、品行聞名於當時,他與王安石雖然是老朋友,但由於對新法意見不同被罷官。這是這個人在當時被許多賢人稱許的原因,怎麼會舉薦不孝的人呢?又根據本傳的記載,說李定對家族有恩,得到讓子孫當官的機會,他先讓給哥哥的孩子,沒有照顧自己的孩子。孝順父母和兄弟友愛的道理是一樣的,李定友愛兄長能做到這種程度,他怎麼可能對父母不孝順呢?陸遊的《老學庵筆記》記載:「仇氏最初在民間,生了個孩子,後來做了和尚,就是佛印。以後做了李問的妾,生下李定。後來又嫁給了郜氏,生了蔡奴。蔡奴的工藝做得很傳神。這時的仇氏已經嫁過三次人,她死的時候與李家已經恩斷義絕很久了。孔子不為生母服喪,這在《禮記》中是有記載的,何況他的母親是妾呢?用這樣的道理來衡量,即使不服喪,也不能說是錯。何況仇氏既然是在郜氏家裡死的,李定說自己確實不知道是仇氏所生,因有疑問,所以不敢服喪,也是在情理之中的,李定還是不忍心不為母親服喪,所以才假託侍養父親,要求解除官職,這是在實行心喪啊,也可以說是情至義盡了。而且,又怎麼知道不是李定的父親不許兒子為這個過去的妾服喪呢?」由此來說,李定不是不孝很清楚了。就算是李定不孝,與王安石又有什麼關係呢?而整個禦史台都以此來攻擊李定,再由攻擊李定進而攻擊王安石,氣勢洶洶連續上疏六七道,這是什麼道理?這就很明顯了,那些攻擊李定的人,不是因為李定不孝,而是因為他說了青苗法給百姓帶來了方便。他們也不是攻擊李定,而是攻擊王安石。因為別人不肯隨我一起破壞新法,就不惜編造故事來侮辱他的名節,這是剝奪別人的言論自由啊。這樣的諫官,不用張居正的辦法,一一拉來在朝堂之上打屁股,不能讓這些凶蠻的人得到教訓,然而後世那些史家,都讚美他們的耿直,真讓人歎息啊。我並不是非要為李定辯白,只是看到當時攻擊新法的那些人,他們的無賴竟然到了這種地步!

  呂嘉問

  字望之,幫助王安石施行市易法的人。《宋史》本傳極力醜化詆毀他,但王安石曾經寫過祭奠他母親的文章,其中寫道:「你生了一個有才幹的人,我對他只有嘆服和稱讚,他秉公守法,遇到再大的困難也不改變初衷。」王安石辭官回到江甯後,呂嘉問知江寧府,王安石的文集中《與呂望之上東嶺》一詩,詩的最後一段是:「何以況清明,朝陽麗秋水。微雲會消散,豈久汙塵滓。所懷在分襟,藉草泣如洗。」呂嘉問的為人,一定有值得我們欣賞的,而《宋史》的記載,真是不敢都相信啊。

  常秩

  (公元1019—1077年)常秩字夷甫,有道的人,也是王安石的好朋友。《宋史》因為他是王安石的朋友而詆毀他,醜化他。本傳說:「神宗即位,三次讓人去聘請他,他都辭謝不應。熙寧三年(公元1070年),下詔讓郡裡以禮恭送他上路,不要聽他辭謝的話。第二年才來到朝廷,奏對之後就要辭謝回家。皇帝說:『你既然來了,為什麼不能多住些日子,將來不能用你,再回去也不遲啊。』就拜他為右正言。」本傳還寫道:「最初,常秩隱居不出來做官,大家都以為他一定是個隱者。後來王安石做了宰相,施行新法,引起天下沸騰,認為不便出來,常秩在民間,見到他所頒佈的新法,認為很好,再一下詔,他就來了。在朝廷中擔任諫官和侍從,低頭看人臉色行事,沒有什麼建樹,聲望也就一天天地衰退了,當時很多人譏笑他。常秩對《春秋》很有研究,著有講解《春秋》的文章數十篇,等到王安石廢止《春秋》,才完全避諱不再講他的學問了。」今天看來,在同一傳記之中,前後相去不過數行,記載就有這麼多的矛盾,這是以前的史書中從未見過的。神宗是在治平四年(公元1067年)十月下詔請他來京城的,常秩多次辭謝,沒有去。直到熙寧四年(公元1071年)才開始入朝,本傳前面的記載是對的。王安石被任命為宰相,是在熙寧二年(公元1069年),常秩被召,是在以王安石為宰相的前兩年,而常秩來到京城朝見神宗,是在王安石做了宰相的兩年之後,而且,仍然有三次派遣使者聘請,又讓郡裡以禮恭送他上路,才勉強來到京城,這怎麼能說是「一召即起」呢?為什麼他們喜歡誣衊別人竟到了這種程度?但又為何這麼笨呢?劉敞《雜錄》說:「隱士們得道的,有孫侔、常秩、王令。常秩是潁州人,開始時不為人所知,歐陽修在潁州做太守,要求官吏整理郡中的戶籍,核實訂正他們的等級,常秩的資質排在第七等,眾人馬上請求說,常秀才清廉貧苦,希望能放寬他的等級。歐陽修感到很奇怪,向他們詢問,都說,常秀才很講孝悌,是個有道德的人,不是個一般的庸人。歐陽修為了修改他的戶籍請他來相見,很喜歡他的為人,常秩這才出名了。」如今來看歐陽修的文集,從治平三年(公元1066年)到熙寧三年(公元1070年),他與常秩的詩和書信有十幾條。歐陽修比常秩年長六歲,還稱他為「常夫子」,又說,願意包著頭巾,拄著竹杖,穿著葛屨,和先生一起四處走走。到他去世的時候,王安石為他寫了墓表,稱他是「違俗而適己,獨行而特起」。憑著劉敞(字原父)、歐陽修、王安石三個人的賢德,都這麼向往常秩這個人,這個人的賢德也是可以想見的了。而《宋史》卻這樣詆毀他,而且還說他:「做學問不能堅持自己的觀點,反而追隨著時尚,不斷變化,就像裝在水井上的桔槔,想要它不動幾乎是不可能的。」啊!只是因為他與王安石往來,就把他抨擊得體無完膚,想不稱它為「穢史」都不行啊。它還說常秩因為避諱不再講他的《春秋》了,根據我的考證,王安石並沒有廢除《春秋》,常秩就是有取悅王安石的想法,也用不著諱談《春秋》啊,對於這種誣衊,辨都不用辨了。

  崔公度

  (公元?—1097年)字伯易,學問淵博,文章寫得也好,當時人們稱他為「曲轅先生」。曾經作七千字的《感山賦》,歐陽修和韓琦都很器重他,劉沆舉薦他「茂才異等」,他以生病為理由謝絕了他的好意,沒有應召。英宗時(公元1064—1067年),授予他國子監直講,以母親年老為理由再次辭謝。幼時與王安石就是好朋友,王安石在嘉祐三年(公元1058年)有《與崔伯易書》,為王逢原的去世感到悲痛,說世間能夠瞭解王逢原的只有我們兩個人。王逢原安貧樂道,超越凡俗,和王安石正是同樣的節操。而崔公度能夠得到他們二人這樣的稱讚,那麼他的高風亮節,也是可以想像的。但《宋史》本傳說:「只知道取悅王安石,拍他的馬屁,不管白天還是晚上,他去拜訪王安石,王安石蹲在廁所裡見他,他也不在意。還從後邊握住王安石衣帶的一端,王安石回過頭去看他,他笑著說,你的帶子上有污垢,讓我用袍子把它擦去吧。看到的人都笑了,也夠恬不知恥了。」嘿,不知王安石蹲廁所時為什麼還有人在旁邊,說見到的人都笑了,為何廁所裡會有這麼多人呢?這真是不盡情理而且極其肮髒、卑劣的話,居然寫到正史中去了,這是什麼樣的用心啊!關鍵是,只要這個人稍微得到王安石的禮遇,務必醜化,詆毀他,使他不能和人類站在一起才罷休。

  王令

  (公元1032—1059年)字逢原,王安石生平第一畏友,劉敞所說的隱士得道的三個人,有一個就是他。王安石文集中與他往來的詩文,不下數十篇。他去世的時候,為他寫了墓誌銘,把他稱為「天民」。《宋史》沒有他的傳,《王直方詩話》說:「王逢原被王安石賞識,王安石執政以後,一些要來依附他的人,每天都把門口擠得滿滿的,一個個都是滿嘴奉承話,王逢原非常反感,就在他的大門上寫了一首詩:『紛紛閭巷士,看我複何為?來即令我煩,去即我不思。』意思是說,應該有知道羞恥的人,但是,來請求拜見的還是這麼多。」考王安石所作墓誌銘,王逢原去世是在嘉祐四年(公元1059年),實際上是在王安石執政前十年,這樣的詩從何而來?可知宋朝人對待王安石,只要能夠誣衊他的,都要發揮到極致,所有的親友沒有一個可以倖免的。幸好《宋史》沒有為王逢原立傳,如果立傳,那麼,就像常秩把《春秋》束之高閣,崔公度在廁所中擦拭衣帶的事情一樣,又要弄得滿紙都是了。

  這三位君子,常秩、崔公度雖然曾經一度在朝廷做官,都沒有擔任繁重的職務,他們對於新法,可以說沒有半點關係。王逢原則在新法施行前,已經去世多年了。但後來那些舞文弄墨的人,還是竭盡全力地誣衊他們,由於這樣的緣故,使得我對史書中所記載的呂惠卿和章惇等人的可恨之處,也不敢完全相信。不是我愛這個人連帶地也愛他房子上的烏鴉,實在是過去這些揮筆寫作的人討厭一個人甚至連帶到他的僕人,不能讓我完全相信他們。

  王安石任用的人不止這些,他所結交的朋友也不止這些,但就是以這四十個人來說,他們中的賢才占了多一半,不肖的人只有十分之二三。這裡所說的不肖,他們的罪狀大概也還沒有定論呢。憑著王安石的寬宏大量,是不肯用「不肖」來看待一個人的,有時也會被人出賣,這種情況也是有的,如果說他喜歡諂媚逢迎的人,難道王安石肯這樣做嗎?所有的人,如果你曾經被王安石任用過,或者你是王安石的親友故交,或者你不肯隨聲附和來詆毀新法,雖然你是個君子,也一定要誣衊你是小人,這樣一來,他們說王安石專門任用小人也就有根據了。只有一個罪大惡極的禍首蔡京,他與王安石是遠親,熊本又曾以奉行新法機敏多才舉薦過他,但他的取悅於人,投機鑽營,謀求仕進的本領,在王安石這裡完全用不上,反而用在司馬光的身上了。所以,王安石雖然說不能知人,但比司馬光還是高出一籌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