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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隊和國防(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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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的政治主張和施政綱領(三) 第一,省兵 北宋因為養了大量的軍隊而使國家變得非常疲憊,擁有百余萬士兵,每年財政收入的三分之二用於軍費,但軍隊卻不能一戰,稍有見識的人沒有不為此而深深憂慮的,但始終沒有辦法進行改革。積累成很嚴重的問題,只有敢作敢為的人才能改變這種狀況。然而,當時的士大夫,偷懶已經成為習性,他們的心力沒有一個能夠承擔這項任務的。在這裡,我先介紹一下當時諸位德高望重之人對養兵之弊的論述,其次再涉及王安石關於省兵的政策。宋仁宗嘉祐年間(公元1056—1063年),知諫院的範鎮上疏給皇帝: 如今田地荒蕪得十分厲害,土地上的百姓非常稀少,賦稅又特別的嚴重,國家財政很不充足,這些正是由於養兵太多造成的。有人一定會說,養兵多是為了對付契丹啊。但契丹五十年來不敢南下進犯我大宋,不是因為我們養了很多兵,而是貪圖每年送給他們的大量金銀財物。即使他們要放棄這些好處,南下進犯我大宋,則黃河以北,婦女兒童都是守城的人,又何必要用城市裡那些遊手好閒的人和田地裡辛勤耕種的農夫,而且還要預先把他們蓄養起來,給百姓帶來困擾呢?從百姓中招募軍人,百姓人口就會稀少;百姓人口稀少,田地就會荒蕪;荒蕪的田地多了,賦稅和差役相應的就加重了;賦稅差役加重了,百姓就會與國家離心離德。相反,如果將軍隊藏于民間,百姓的人口就會增加;百姓人口增加了,田地就會更多地得到開墾;田地開墾得多了,賦稅和差役相應的就會減輕;賦稅和差役減輕了,百姓就會和國家同心同德。與其讓老百姓與國家離心離德來防備契丹,契丹未至,民力先已經匱乏了;為什麼不使老百姓與國家同心同德來防備契丹呢,契丹或許南下,但民有餘力,國庫裡也很充足,不是更好嗎?其中的利害是很清楚的,就像黑白那樣分明,一二那樣簡單,如今卻認為很難辦到,我感到非常困惑。過去,漢武帝因為發動戰爭而使得天下受到困擾,但他派兵征討匈奴,一直打到漠北,得到了他想要的。如今皇上也由於養兵而使天下受到困擾,但並沒有派兵去征討契丹,沒有得到想要得到的快樂,又何苦這樣做呢! 歐陽修也發表了他的看法: 國家自從景德(宋真宗年號,公元1004—1007年)年間罷兵以來,至今已經三十三年了。經歷過戰爭的軍人,幾乎都死光了,後來的這些人未曾聽過戰鼓響,也沒有見識過戰場上的陣勢。生在無事的年代而又衣食無憂,怎能讓他不驕橫懶惰。如今,軍人入住營房,連被子都不自己拿,而支使別人幫他拿。禁兵發放糧草,自己不去扛反而雇人幫他們扛。他們這樣驕氣,怎麼肯於不怕辛苦浴血奮戰呢?前些天,西部邊防的官吏,比如高化軍的齊宗舉,兩次用兵都打了敗仗,就是這個道理。如果這些兵不怕辛苦,很能戰鬥,雖然消耗一些農民的賦稅和勞役也就罷了,無奈這些兵徒有虛名,只是一些驕橫懶惰、毫無用處的人。古時候,凡是高大健壯的人,都在田地裡耕種,農閒的時候,才教他們一些作戰的本領。如今完全不同了。一遇到災年荒年,州郡的官吏就拿尺子度量百姓中高大的人,並測試他們是否健壯,招募他們去當禁兵;次一等的,個頭不夠尺寸,而且稍顯怯弱的人,讓他們登記去做廂兵。官吏招募得多了還有獎賞,老百姓將要窮困的時候,則爭相報名投軍。所以,一經災年荒年,留在田地裡務農的人,都是老弱之人。官吏們說,這些人,不招募他們當兵,恐怕他們去做強盜。咳,只知道一時沒有成為強盜,卻不知道終身驕橫懶惰,等於偷吃國家的賦稅呀。古時候,高大健壯的人在田裡耕種,年老體弱的人閒散懶惰;如今高大健壯的閒散懶惰,年老體弱的人倒在田裡耕種。為什麼差別這麼大呢?誠然,老百姓在田裡出力流汗,吃的可能還是豬狗之食;而一旦當了兵,就能終生安逸快樂,不愁吃穿了。這樣一來,田裡務農的人,不得不每天減少了。所以說,有一種誘惑百姓的弊政,說的就是它。 又說: 古代善於用兵的人,可以讓這些兵赴湯蹈火;如今的廂兵、禁兵,官吏不敢役使,逼不得已而暫時用他們一下,都要說借請,意思是說,請他們為自己做事。這些兵相互之間說話,也說某官員請我,而且,官府的文書也寫著「請」字。獎賞是為了酬謝他的辛勞,如今,因為國家要舉行盛大慶典的緣故,沒有辛勞,也要獎賞,三年一次,要花費八九十萬貫錢,官吏不敢耽誤一天。士兵得到獎賞,不會因為沒有功勞而心生愧疚,反而互相攀比,為多少而爭執,稍有不如意的地方,就拿起武器,聚眾鬧事,要打皇上派來的朝廷命官。沒有事的時候就是這樣,可見這些兵是多麼驕橫。而這些兵為什麼敢這麼驕橫呢?原因就在於,沒有很好的手段使用他們,法制也不夠健全。過去的五代之亂,可以說達到極限了。五十三年裡,換了五個姓,分別是朱、李、石、劉、郭(柴),和十二個君主,其中亡國被殺的,最年長的不過十幾歲,最小的甚至只有三四歲。這些君主難道都是很愚蠢的人嗎?他們的心裡都喜歡禍亂而不盼著有長治久安的辦法嗎?我看他們不能力挽狂瀾的原因,還是時代造成的。當時,五代統治者所據的中原四周,被外族和割據勢力包圍著。東邊有汾晉,即劉旻的北漢;西邊有岐蜀,即王建的前蜀和孟知祥的後蜀;北邊有強胡,即契丹;南邊有江淮、閩廣、吳越、荊潭,即所謂「十國」,天下分為十三四份,四面環繞著中原地區。這樣一個狹小的地區,又被叛將強臣占地割據著,那些君臨天下的人,都是那種治理國家的日子很短,威嚴和德行都沒有傳播很遠的人。以武力顯示其強硬的君主,也只能守住自己這一代,不幸遇到不成才的子孫,不過傳一兩代,又使天下陷入大亂的局面。因此,君主全力養兵,就像小孩子餵養虎狼,只擔心它們不聽話,不能為我所用,哪還敢控制它們?如今這個國家就像一座破房子,修補它的內室,它的牆角又壞了;整修它的椽子,柱子又傾斜了;它們相互支撐扶持沒有使房子倒塌罷了,哪裡還有閒暇效法先王的規矩制定新的制度?如今,大宋從建國到現在已經八十年了。對外平定了那些僭越本分的叛亂,沒有了和大宋對抗的國家;對內消除了割據勢力,沒有了憑藉武力搞叛亂的臣子;天下一統,四海安寧。建國不能說不長久了,天下也不能說不廣大了。然而,兵卻不能對外樹立自己的威風,只敢對內驕橫無理,制度不能被萬世效法,卻日益變得混亂和繁雜,一切事情都得過且過,和五代的時候沒什麼區別,這是很讓人歎息的! 蘇軾也有關於養兵之弊的論述(見《策別十四》): 兵沒有事做的時候可以養著他們,但不能使它們聚集在一起;讓他們聚集在一起,就不能讓他們無事可做,只是給他們飯吃,這兩件事相互制約,卻不能並行不悖,這是形勢造成的。如今,如果有百頃閒田,完全可以養四千匹馬,花不了什麼錢;如果把四千匹馬聚集在一起,就要輸送百頃土地生產的糧草供養它,它的花費要超過百倍,這個道理很容易弄明白。 過去漢朝的制度,有拿了別人的錢,替人服役的軍卒,卻沒有在田地裡耕種的士兵,雖然他們都來自農民,但只要他當了兵,就不再需要知道農家的事。因此,郡縣沒有常備的軍隊,京城也不過部署一些衛戍部隊和負責京城治安的部隊,比如類似南北軍、期門軍和御林軍等軍隊。邊境有事,諸侯有變,都用虎符調發各個諸侯郡國的軍隊,等到事情平息,戰爭結束,危機消除,又各自回到他們來的地方。這樣做的結果就是,他們的士兵平時並不聚集在一起,也不脫離田地,就不會造成國家的弊病。唐朝擁有天下之後,沿襲了隋朝的府兵制度,在京城長安設置十六衛府兵,作為禁衛軍,又在全國設置軍府八百餘所,駐紮在關中地區的就有五百所,他們在沒有戰事的時候就耕種田地,儲存糧食,不僅可以自給自足,而且還能擴大縣裡的儲備,所以,雖然有這麼多的軍隊聚集在京城周圍,卻並沒有增加全國各地的負擔,給國家帶來危害,也就是沒有不做事只吃閒飯。如今,聚集在京城周圍的國家軍隊多達幾十萬,都不參加生產勞動,所有的給養都要靠縣官供給。這樣做的結果,只得到了漢朝和唐朝的弊端,卻沒有得到漢朝和唐朝的好處,把他們的毛病集中在一起,兼而用之,因此危害更加嚴重。天下的財富,近的來自江淮,遠的來自吳楚,所有的車船運輸,人力勞役,沒有不是為了將那裡的財富運送到京城的。平安無事的時候,收取的賦稅已經很重,甚至不能再增加了,而國家的支出,仍然感到不夠用。造成這種弊病的原因,就在於大量軍隊聚集在京城周圍而又不從事生產,只能靠各地的賦稅來養活。而且,不僅如此,駐防在各地的軍隊,又要不斷地互相調動。過去,在建國之初,國家存在著分裂的現象,有人擁兵自重,不服從中央,太祖、太宗二位皇帝,親自披甲上陣,經過嚴酷的戰鬥,終於取得勝利,既使他們的國君舉手投降,又把他們的疆土收入我們的版圖。不過,他們的故土上還生活著很多遺民,先皇預見到天下的融合還需要時間,恐怕他們再發生暴亂,在這種情況下,就派遣禁兵去那裡防衛,大到州府,小到縣城和鄉鎮,往往都有從京城派來的軍隊。由此看來,凡是天下的土地,一尺一寸,都是皇帝自己在那裡守護呀。這種情況能夠長久不變嗎?國家經費的開銷沒有比軍費更大了,而軍費中的開銷,也沒有能比出征的費用更大的了。如今,派遣禁兵到郡縣去防守,遠的要走數千里,除了供應他們每月的祿米和每年的俸祿之外,又要每天供應他們糧草。軍隊三年就要換防一次,路上來來往往,雖然不過幾百個車隊,但其結果,和幾十萬大軍出征沒有什麼不同。幾十萬大軍三年出征一次,農民的財力,怎麼能不枯竭呢?運送糧食的士兵,怎麼能夠不疲憊呢?而且,如今天下不曾發生戰爭,在和平時期,那些武將軍士,用什麼事向上級邀功請賞呢?既然不能做個休生養息的無用之兵,那麼,現在這樣就是為皇上去守衛地方了,也算是一種功勞吧。因此,他們享受著很好的待遇,穿著漂亮的衣服,吃著豐盛的食物,打開官府的倉庫,用車子運送金帛,好像承擔著多麼重要的任務似的,有一點點不滿足,就要聚眾鬧事,這是為什麼呢?天下屬一家一姓,已經沿襲了數千年。百姓對皇上的擁戴,就是到了天涯海角,和在京城附近也沒有什麼不一樣的,所以,沒有必要懷疑地方上的軍隊而專信禁兵。過去,四川那個地方有過「妖賊」,近來貝州(今河北清河)也發生過王澤的兵變,這些都未必不是禁兵引起的。我認為,郡縣的士兵可以通過訓練,漸漸地可以代替禁兵擔負起保護地方的重任,禁兵漸漸地就可以被閒置而變得沒有用處了。天下的勇武剛健之人,難道有固定的所在嗎?自然環境的陶冶,社會風氣的薰染,各地的百姓都是一樣的。過去戰國時代曾經這樣做過,蜀人的怯懦,吳人的短小,都曾經抗衡過上國(秦國),為什麼一定要用禁兵呢?今天的士兵,顯得非常疲憊而又懦弱,一點都不振奮,其原因就在於,他們見到郡縣都有禁兵,而且待遇差別很大,就破罐破摔、自輕自賤,把自己等同於賤隸役夫,而且,當地的官員也沒有人訓練他們。如果禁兵能夠漸漸地省去了,那麼,將他們的軍糧祿米資助郡縣的士兵,他們一定表現得歡欣鼓舞,因為這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他們會特別感念皇上的恩德,就會特別賣力地做事,又怎能不如禁兵呢?士兵一天比一天多,禁兵一天比一天少,除了守衛京城之外,沒有其他的事可做,這樣一來,既少了聚集軍隊所需要的軍費開支,又省了軍隊換防所需要的勞役、糧草,國家的開支也許可以省去一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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