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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政前的王安石(下)(3)


  任用人才的方針又是怎樣的呢?一個人的才能和品德,有高有低,並不相同,他被任命的職位,也有合適與不合適的區分,先王瞭解這種情況,所以,他讓懂得種田的人去管理農業,讓懂得工藝製作的人去管理手工業,其中品德深厚,才能很高的,就讓他擔任主管的官員,品德、才能都比較一般的,就讓他擔任副手,輔佐主管的官員。先王又考慮到,一個人任職的時間長了,上級就能熟悉他,瞭解他的工作,下級也能服從他,並接受他的指導,優秀的人才可以做出好的成績,居心不良的人缺點也可以暴露出來,所以,長期使他擔任一個職務,並對他的工作進行考核,這樣一來,有聰明才智的人,就可以充分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去工作,不用擔心自己做的事情沒有結果,功勞也顯露不出來;那些得過且過的懶漢,雖然想蒙混于一時,但也要顧慮到最後事情敗露會受處分,還敢不努力嗎;至於那些沒有本事的人,自然會主動辭職的,因為他任職做事的時間一長,不能勝任這項工作的情況就顯露出來了,這是不可以僥倖避免的。他們既然不敢冒險僥倖,知道主動辭職,哪裡還會有結黨營私,挑撥離間,巴結奉承,爭著向上爬的人呢?選拔已很謹慎,任用也很得當,工作時間又長,對他又很信任,不用各種條條框框束縛他,讓他儘量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來為朝廷做事,古代的堯、舜能夠管理好百官,辦好政事,用的就是這個辦法。《尚書·舜典》上說:「三年考核一次,三次考核之後則提拔一批優秀的人,罷免一批不稱職的人。」說的就是這種情況。但堯和舜的時代,他們罷免的人我們是聽說過的,就是所謂「四凶」(渾敦、窮奇、檮杌、饕餮)吧,他們提升的人,則有皋陶稷契,都是終身擔任一個職務沒有改變過,只是提升他們的爵位,增加他們的俸祿罷了。這就是任用人才的方針。既然教育人才、培養人才,選拔人才,任用人才的方針是這樣的,而當時的君主,又能與他的大臣盡心盡力,真誠懇切地實行這套方針,這樣一來,那些被任用的官員不被懷疑,而國家的任何事情,也沒有想辦而辦不成的了。

  梁按:王安石談到的教育應當興辦,官吏在一個職位上應當持久,稍微瞭解政治體制的人大概是沒有異議的,也不用進一步地闡釋。只有他說到用法律來懲罰官員,引述了用嚴酷的刑罰懲治微小的過錯一條,則有人擔心他用了法家的「申商之術」,顯得操之過急,也和政治的遠離有很大差別。當然,國家對於人民,有一種命令和服從的關係,它的統治權力是至高無上、不可抗拒的,不僅專制的國家是這樣,即使立憲的國家也是這樣。如果覺得這是不可行的,就不要發佈這樣的政令,既然發佈了政令,又可以不實行,就是對國家神聖權力的褻瀆。後來元祐年間(公元1086—1094年)的那些君子,因為阻撓新法的實行而被發配、流放、降職、免官,他們將積怨發洩到王安石身上,他也曾考慮採用管仲治理齊國時的辦法,管仲說:「使政令有所虧欠的人,死罪;使政令有所增加的人,死罪;不按照政令做事的人,死罪;滯留政令的人,死罪;不服從政令的人,死罪。」王安石後來所以失敗,正是對於持不同政見者採取了姑息的態度,不能實踐這本書上說過的方法。

  現在各個州縣雖然都有學校,不過是個空架子罷了,並沒有負責教育的官員掌管培養人才的工作。只有大學才設置了負責教育的官員,但也沒有經過嚴格的挑選,朝廷所必需的禮樂刑政方面的知識,並沒有列入教學內容;老師對此也漠不關心,以為這些都是各有關部門的事,不是自己必須知道的。老師所講,不過是儒家經典的篇章句子而已。老師講授經典的篇章句子,本來不是古代老師授課的方法,近年來,才有人教學生寫那種用來應付考試的文章。這種為應付考試而作的文章,沒有連年累月的死記硬背,是不能掌握的;等到他們能把這種文章寫得很漂亮了,可是,從大的方面說,不能用它來治理國家;從小的方面說,也不能對國家有什麼好處。所以,雖然在學校裡讀書讀得頭髮都白了,經年累月按照老師教的去做,一旦派他從政,則茫然不知如何去做,很多人都是這樣。現行的教育方法,不能將人培養成有用的人才也就罷了,反而讓他困頓,並摧殘敗壞他,使他不能成為人才。為什麼會這樣呢?我們知道,培養一個人才,要專一才能成功,學得太雜了就容易混亂,所以,先王在使用人才的時候,都要考慮到他的特點,把工匠安排在官府,把農民安排在田間,把商人安排在市場,把讀書人安排在學校,使他們各自專心於自己的專業,而不看別的事物,怕的是其他事物影響他的專業。對於讀書人,不使他們關心專業以外的事情還不夠,還要讓他們專心學習先王的思想理念,對於諸子百家的各種學說,凡不符合先王道理的,都要排除,使得誰也不敢去學習它。當今學生最應該學的,是對國家有用處的學問。如今卻把有用的學問放在一邊不教,只教應付考試的文章,耗費他們的光陰和精力,經年累月地學習這樣的事情,等到他們做官時,又叫他們把這些東西拋擲一邊,而拿國家大事來責成他們。古人用全部精力和時間專心於國家大事,尚且有能辦到的有不能辦到的,如今卻要他們用全部精力和時間去學習無用的知識,等到他們被委任去做一件事的時候,又突然用國家大事來為難他們,難怪能夠勝任職務而有所作為的人那麼少啊。所以我說,現在的教育不僅不能把人培養成為人才,而且還增加他們的困難,摧殘敗壞他們,使他們不能成為人才啊。

  梁按:後代論說的人,有的以為八股取士是從王安石開始的,因而拿這件事來責怪他,為什麼他們對王安石的誣衊這樣肆無忌憚呢?王安石認為,培養人才必須要靠學校,他的話說得多明白啊,他在執政之初並沒有廢除科舉考試,是因為當時學校尚不普及,形勢所迫不得不這樣罷了。這個問題下面還有論述。

  現在的教育還有更為嚴重的問題。先王的時候,士子要學習的知識,包括文武兩個方面,都不能偏廢。士子的才華有些可以當公卿大夫,有的可以做一般的官吏。他們的才華有大有小,官職有的適合有的不適合,但對於軍事,則不論他的才華大小,沒有不學習的。所以,才華大的,平日可以出任中央六部的官職,派出去就能做國家軍隊的將領。才能小一點的,就領導地方軍隊(比、閭、族、黨),也是一支軍隊的統帥。所以,保衛邊疆或守衛宮廷的重任,都交給正直的讀書人,小人就得不到這樣的職位。現在的讀書人卻認為,文武是不同的事情,我只負責文職事務而已,至於保衛邊疆,保衛宮廷的重任,則推給軍人去承擔了,而這些軍人往往是社會上的奸邪、兇悍、無賴之徒,如果他的才能品性能夠在一鄉之中站住腳的話,那麼他們沒有肯離開親人去當兵的。保衛邊疆,保衛宮廷,這都是國家的重要任務,君王對此應該表現得很慎重。所以,古代教育讀書人,都把射箭、駕車當作當務之急,至於其他的技能,就要看他的條件是否合適才決定教還是不教,如果他的條件不合適也不勉強。至於射箭,那是男子的本分,如果生來就有疾病,也就罷了,如果身體沒有問題,沒有不學習射箭的。在學校期間,固然要經常練習射箭,有迎賓送客的應酬之事要表演射箭,有祭祀之事要表演射箭,要區別一個人的品行和能力與另一個人是否相當,也要通過比箭來決定。有關禮樂的事,沒有不包括射箭的。而且,射箭的意義也都寄託在禮樂、祭祀之中了。《易經·繫辭下》指出:「弓箭的作用在於顯示威力於天下。」難道先王只是把射箭當作應該學習的打躬作揖的禮節嗎?事實上,射箭是軍人應做之事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威懾天下,守衛國家的手段。平時可以通過它來學習禮樂,戰時就可以用它去抗擊敵人。士子既然早晚都練習射箭,而且射得好的人很多,那麼,承擔守衛邊疆,守衛宮廷重任的人,就可以從中挑選了。士子曾經學習過先王的思想理念,他們的品行操守也曾被鄉里之人所推重,然後,根據他們的才能把守衛邊疆,守衛宮廷這件大事託付給他們,這就是古代的君王把兵器交給他們,而國家內外都平安無事的原因。今天卻把安定天下這麼大的事,君王應當特別慎重進行挑選的人,交給了那些奸邪、兇悍、無賴之人,他們的品行操守都是鄉里之人不能認可的,所以,現在常常擔心邊疆的安全,不知道守衛宮廷的軍隊能不能使這裡平安無事,如今誰不知道那些守衛邊疆、守衛宮廷的軍隊靠不住呢。但是,在我看來,天下的讀書人都以手執兵器為恥,也沒有懂得騎馬、射箭、行軍、作戰的人,於是,不得不靠招募士兵去打仗,怎麼能完成這麼重要的任務呢?由於不能嚴格培養,挑選的時候標準又不高,所以,士子們都以手執兵器為恥,也沒有人懂得騎馬、射箭、行軍、作戰這樣的事,就是這個道理。這都是教育方針不符合先王思想的緣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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