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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政前的王安石(中)(2)


  王安石有幾首詩,也談到他在理財方面的意見,如今也記錄在這裡:

  《發廩》:

  先王有經制,頒賚上所行。後世不復古,貧窮主兼併。
  非民獨如此,為國賴以成。築台尊寡婦,入粟至公卿。
  我嘗不忍此,顧見井地平。大意苦未就,小官苟營營。
  三年佐荒州,市有棄餓嬰。駕言發富藏,雲以救鰥煢。
  崎嶇山谷間,百室無一盈。鄉豪已雲然,罷弱安可生。
  茲地昔豐實,土沃人良耕。他州或呰窳,貧富不難評。
  豳詩出周公,根本詎宜輕。願書《七月》篇,一寤上聰明。

  《兼併》:

  三代子百姓,公私無異財。人主擅操柄,如天持鬥魁。
  賦予皆自我,兼併乃奸回。奸回法有誅,勢亦無自來。
  後世始倒持,黔首遂難裁。秦王不知此,更築懷清台。
  禮義日已偷,聖經久堙埃。法尚有存者,欲言時所咍。
  俗吏不知方,掊克乃為材。俗儒不知變,兼併可無摧。
  利孔至百出,小人私闔開。有司與之爭,民更可憐哉。

  《寓言》:

  婚喪孰不供,貸錢免爾縈。耕收孰不給,傾粟助之生。
  物贏我收之,物窘出使營。後世不務此,區區挫兼併。

  上面《發廩》、《兼併》兩首詩,他所主張的理想社會,大概有些接近於現在所說的社會主義,這種主張是否可行,我們將在下一章討論。而他這首《寓言》所描寫的,正是後面所要實行的青苗、均輸諸法的根據。

  他還有《省兵》一首詩:

  有客語省兵,省兵非所先。方今將不擇,獨以兵乘邊。
  前攻已破散,後距方完堅。以眾亢彼寡,雖危猶幸全。
  將既非其才,議又不得專。兵少敗孰繼,胡來飲秦川。
  萬一雖不爾,省兵當何緣?驕惰習已久,去歸豈能田?
  不田亦不桑,衣食猶兵然。省兵豈無時,施置有後前。
  王功所由起,古有《七月》篇。百官勤儉慈,勞者已息肩。
  遊民慕草野,歲熟不在天。擇將付以職,省兵果有年。

  這是王安石對於當時軍隊建設的一些意見,後來他主持朝廷大政,實行改革,這些都一一實行,正像他在這裡所說的一樣。

  他在《材論》一文中說:

  天下所憂慮的事,不是怕人才不夠多,怕的是掌握國家大權的人不希望他們多;不是怕有才能的人不願為國家做事,怕的是掌握國家大權的人不讓他們做事。人才都是國家的棟樑,得到人才,國家就會安定而繁榮;失去他們,國家就會滅亡並遭受屈辱。但是,那些掌握國家權利的人不希望人才眾多,也不希望他們出來做事,是什麼原因呢?這裡存在著三種偏見。其中最嚴重的偏見,是覺得自己處在很高的地位,完全可以排除淩辱,斷絕危害,一輩子不會遇到重大災禍,人才的得失,也與國家的治亂不相干,所以就隨意放縱自己,結果陷入了敗亂、危亡和被人羞辱的境地。這是一種偏見。另有人或者認為,我有高官厚祿,足以吸引天下有才能的人,他們的榮辱禍福都掌握在我的手裡,我可以傲視天下的人才,而他們必然會歸向於我,結果也會陷入敗亂、危亡和被人羞辱的境地。這又是一種偏見。還有人不講究培養、選拔和使用人才的方法,而是憂心忡忡地以為天下其實沒有什麼人才,結果也只有陷入敗亂、危亡和被人羞辱的境地罷了。這也是一種偏見。這三種偏見,對於國家的危害是一樣的,然而,其中用心並不壞,還可以討論他這種偏見的由來的,是那種認為天下其實沒有什麼人才的看法。這種人的心思大概不是不想用天下的人才,只是不瞭解這些人才的情況罷了。況且,那些有才能的人,外表和其他人能有什麼區別呢?只是他們遇到事情可以妥善地把事情辦好,出謀劃策能夠明辨利害,治理國家能夠使國家安定繁榮,這是他們和其他人不一樣的地方。所以,掌握國家權利的那些人如果不能精細地考察他們,慎重地使用他們,那麼,即使他有皋、夔、稷、契那樣的才智,仍然不能讓他區別於其他的人,何況那些才智還不如他們的人呢?世上那些存有偏見的人說:有些人身上藏著特殊的才能,就像錐子放在口袋裡,它的尖馬上就會露出來,因此,沒有具有真才實學而不被人發現這樣的事。說這種話的人只看見放在口袋裡的錐子,卻沒有看見圈在馬棚裡的馬。好馬劣馬混雜在一起,飲水吃草,嘶叫踢咬,想要找到它們的區別是很難的。如果讓好馬拉重車,跑平坦的路,不用多鞭策,也不用趕車的人多操心,只要一拉韁繩,上千里的路程很快便趕到了。而這個時候,即使讓幾匹劣馬並駕齊驅,雖然輪子跑歪了,韁繩勒斷了,筋骨也累傷了,晝夜不停地追趕,也還是遠遠地落在好馬的後面。這樣一來,就分出好馬劣馬來了。古代的人君懂得這個道理,他們並不認為天下沒有人才,而是用盡一切辦法去尋求人才,考察人才。考察人才的方法,就是給他們適合於自己才能的工作。南越的長箭,用百煉的精鋼做箭頭,用秋鶚的羽毛做箭尾,如果把它放在強弩之上,拉滿弦,可以發射到千步之外,雖然有十分兇悍的像野牛似的野獸,也會立刻穿身而過被射死的。這是天下最銳利的武器,是戰爭中決定勝負的法寶。然而,如果用它來隨便敲打,那麼,它和枯朽的棍子是沒有什麼區別的。由此可見,即使得到了天下奇才,如果使用不得當,也和這種情況是一樣的。古代的人君懂得這個道理,於是便仔細、慎重地衡量人才的能力再加以使用,使他們的才能,無論大小、長短、強弱都能儘量得到發揮,找到適合他們的工作。這樣,那些愚昧淺陋的人也能夠盡其所能去做一些事情,更何況那些德才兼備、智力高超的人呢?啊,後世那些在位的人君,尚未明白這個道理,並在實踐中加以運用,就坐在那裡說天下果然沒有人才,這是沒有動過腦筋去認真思考罷了。有人問,古代對於人才,都說是培養教育出來的,而你只強調人才的搜尋和使用,這是什麼道理呢?我回答:天下的法度尚未建立之前,只能先索求天下的人才來使用;如果能夠使用天下的人才,那麼,就能恢復先王的法度;恢復了先王的法度,那麼,即使天下的小事也沒有不像先王時代那樣去做的了,何況教育培養人才這樣的大事呢?這就是我只談論尋求和使用人才的道理啊。

  這是王安石在其政論中對人才問題的論述。

  以上所錄,只是王安石平生所懷抱的理想的一部分,然而,他後來實行的那些改革措施,在這裡已經浮現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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