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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的時代(下)(2)


  這時有幾名雜端禦史(禦史中的一種,知雜事),都是新提拔的,銳意進取,希望儘快取得成就,見到什麼事都發表意見,也不管是不是自己分內的事。所以,他們提出來的建議都比較荒謬,不能施行。這時,京城正下大雨,官、私房屋倒塌了很多,軍營倒塌得尤其厲害。皇上想到軍人都在露天居住,心中非常焦慮。兩府的大臣也都非常擔憂害怕,不分晝夜地操勞,費盡心思,進行安排處置,已經有了一些效果。這時的範純仁剛當上禦史,初次上殿,大家都想聽聽他說什麼。他上的第一個摺子就是催修營房,責怪中書省為什麼還沒有完成,請求每一營派遣監官一名,由中書省審核議定。京城裡倒塌的軍營有五百二十座,如果按照範純仁的請求,就應該派遣監官五百二十人,每個監官還要有四個隨從,這時正是國家的非常時期,事情多,人手少,卻要派出兩千士兵和五百監官,而瓦木等建築材料還沒有著落,仍然不能將營房修起來。他的輕率、張狂、空疏、乖謬就是這樣。所以,中書省討論這件事的時候,我就忍不住笑了。而禦史們也覺得這事不妥當。過了幾天,呂大防又上疏,請求兩營派一名監官。他所提的事都是一些非常瑣碎,不符合實際,無法施行的事。但他們不知道自己提出的建議不可行,反而報怨朝廷阻止不去施行。所以呂大防又說,今後他們提出什麼要求沒有施行的,中書省要說出原因為什麼不辦,並且報告給禦史台。他們竟然蠻橫無禮到這種程度。他們怨憤的言辭在士大夫之間流傳,一些親朋故友就和他們開玩笑,激他們的火:「近來禦史提諫議,中書省都批為『進呈』,就算完事了,外人都說,禦史台應該改稱進呈院了。」這樣的話很多,朝中官員傳來傳去以此來開玩笑。

  禦史官員更加不滿,甚至憤怒,於是想著最好彈劾一些人,他們認為,如果因為彈劾人而獲罪,還可以留下敢說話的美名。這時皇上的品德,恭敬節儉,行為沒有什麼不合適的地方,兩府大臣也沒有什麼大的過錯,沒有什麼可以讓他們彈劾的,只有濮議這件事還沒有定論,就說這可是個好題目啊,這樣的好機會是不能錯過的,於是都來盡力說這件事。但這時皇上的手詔已經不許再談這件事了,「皇伯」「皇考」的說法也還不知採取哪一種,其他追封的事情,又還沒有討論,朝廷對於濮議,並沒有做錯什麼,所以,禦史們也只有請求早一點施行「皇伯」的建議而已。中書省以為,前代有關禮儀的爭論連年不決的有很多,這件事關係重大,而且皇上很謙虛,已經自己停止了討論,不再提起,有什麼過錯可以被他們拿來談論嗎?於是放在一邊不再答理他們。但是禦史們一起來到中書省並揚言:「宰相最好早點了結這件事,不要被別人鑽了空子。」皇上已經不讓議論這件事了,所以,雖然有很多人來說,都沒有採納。由於這個原因,禦史們更加感到羞愧和恥辱,看形勢已經不能使他們停下來了。他們本來就想通過彈劾別人,因言獲罪,來邀買名聲,所以,他們這時的言論只求能激怒朝廷,已經無所顧忌,大肆誣陷誹謗,多次引證董宏、朱博的故事,以此來影射我是首先提出建議的人,毫無顧忌地對我進行醜化和詆毀。

  開始,翰林學士和中書舍人認為朝廷不用他們的建議,心裡已經有些不平,等到禦史們有了說法,於是又和他們相互呼應和配合。一些庸俗的人,並不懂得禮儀,不知道聖人是很重視無子這件事的,凡是沒有兒子的,允許同宗的子弟繼承家業,這是最公正的道理。不過,尋常百姓中過繼兒子以及異姓領養義子的舉動,怕人知道,都避諱提到他們的親生父母,以為理所當然,於是就會認為「皇伯」這樣的提法是正確的。禦史們既挾持兩制,即翰林學士和中書舍人的幫助,而外面的議論又是這樣,因此用言論迷惑眾人,說朝廷背棄了仁宗的恩德,要特別地加封濮王。庸俗的下層民眾甚至傳言,將來還要讓濮王進太廟,替換仁宗的位置呢。裡裡外外,議論紛紛,沒有人可以說得明白。有識之士都知道「皇伯」的說法是不對的,但只要有人稍微傾向於朝廷說話,就被罵為奸邪。太常博士孫固,曾經提出讓皇上稱親,他的奏章還沒有遞上去,禦史們就相繼彈劾他了。於是,有識之士都閉口不談此事,不願因此惹禍。時間一長,中書省就商量想要一起定一個折中的方案,來平息輿論。於是起草了一個方案報上去,請求按照這個方案下詔說:濮安懿王是我的親生父親,群臣都請求加封更高的王位,但哪有兒子給父親封爵的道理呢?應該讓中書省和門下省將他的墳塋改建為陵園,在園中立一座廟,讓王的子孫能按時去祭拜,這種禮節就到這裡為止了。就在那一年的九月,皇上看了這個方案,一點也沒有感到為難,說:「能這樣做最好,但需要稟告太后才可以施行。暫且等一等吧。」

  這時,離南郊祭天的日子越來越近了,朝廷的事情很多,禦史們的議論也稍微平息了一些。皇上也沒有時間告訴太后,中書省就更不提及這件事了。郊禮祭天結束後,到了第二年的正月,禦史們的奏章又來了。中書就將原來寫好的方案又呈送上去,請求皇上降詔。皇上說:「等我兩三天內稟過太后,就可以施行了。」沒想到,這天晚上,皇上忽然派遣高居簡來到曾公亮家,頒佈了皇太后的手諭:「允許皇帝認濮王為親。」又說:「濮王應該稱皇,三個夫人也應該稱後。」這和中書省進呈的方案大不一樣,而稱皇、稱後這兩件事,皇上事先也沒有說過。當初中書省進呈的方案,也只是請求皇上直接降詔施行,並沒有一個字涉及皇太后。而皇上也只是說,需要「稟過皇太后,然後再施行」,也沒有說過要請皇太后頒佈手諭啊。這幾件事都不是皇上的本意,也不是中書省的本意。這天,韓琦因為祭祀正在齋戒,只有曾公亮、趙概和我在垂拱殿門的閣子內,互相看著都很驚愕,因為這件事出來得太意外了,沒有人知道該做什麼。於是就到齋戒的地方去找韓琦,一起來聽取皇上的旨意。不一會兒韓琦就到了,來不及交談,就一同來到大殿上。韓琦上前奏道:「我有一個意見,不知道是否可行。」皇上說:「怎麼樣呢?」韓琦說:「今天太后手書中提到的三件事,其中稱親這件事,可以奉行。而稱皇稱後這兩件事,請求皇上一定推辭。再降一道詔書,只答應稱親這一件事。然後把我們前些日子進呈的那個方案,其中提到的那幾件事,將他的墳塋改建為陵園,在園中立一座廟,讓王的子孫能按時去祭拜等,寫成手詔,然後施行。」皇上很高興,說:「很好。」於是就依照他的說法,頒佈手諭去施行了。開始,朝廷內外的人,受到禦史們的蠱惑,都說朝廷尊濮王想奪仁宗的正統地位,所以,人們的情緒十分激昂,等見到手諭,施行的內容不過如此,都認為朝廷處置得很合理,再沒有什麼異議了。只有那些提議稱「皇伯」的人,仍然認為稱親不對。

  這時,呂誨等人已經被貶,閉門不出,也知道形勢不能阻止,於是,就抓住稱親不對這一點,更加放肆地誣衊和誹謗。他們說,韓琦串通了宦官蘇利涉、高居簡,把皇太后的思想搞亂,這樣才下了手諭。又專門指出,我是首先提出建議的人,要求殺了我以謝祖宗。他們的奏章送進宮中,副本就給了進奏官,讓他幫助傳播。呂誨等人既然想得到罪名後離開這裡,所以,每次去見皇上,都表現得傲慢無禮,唯恐皇上不發怒。皇上也多次下諭對中書省說,呂誨等人遇到皇上,不再講君臣之禮。然而皇上性情仁厚,不想因為濮王的事處置禦史們,所以就儘量包容他們。時間一長,發展到這一步,知道他們是不能再留下了,還多次派遣宦官,授給他們官職,到家裡召見他們,但他們竟不出來接旨,只好讓他們以原來所任的官職到外地去赴任。「濮議」這件事,從中書省開始提出方案,到後來稱親立廟,皇上沒有說過一句如何加封的話,只是虛心地把這件事交給大臣和有關部門,只是根據他們的建議舉行了典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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