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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清代學者整理舊學之總成績(一)(5)


  附:《尚書集注音疏》十二卷吳縣江聲艮廷著。

  《尚書後案》三十卷嘉定王鳴盛西莊著。

  《尚書集注述疏》三十五卷順德簡朝亮竹居著。

  自《偽古文尚書》定案之後,舊注疏裡頭的《偽孔傳》跟著根本推翻,孔穎達疏也自然「樹倒猢猻散」了。於是這部經需要新疏,比別的經更形急切。孫、江、王三家和段茂堂的《古文尚書撰異》,都是供給這種需要的應時著述。但這件事業甚難,因為別的疏都是隨注詮釋,有一定範圍。這部經現行的注既要不得,而舊注又皆散佚,必須無中生有造出一部注來,才可以做疏的基本。孫、江、王、段年輩相若,他們著手著述,像是不相謀,而孫書最晚成。四家中除段著專分別今古文字,罕及義訓外,餘三家皆詮釋全經,純屬疏體。江氏裁斷之識較薄,其書用篆體寫經文,依《說文》改原字,其他缺點甚多。王氏用鄭注而兼存偽傳,又不載《史記》及《大傳》異說,是其所短。孫書特色,一在辨清今古文界限,二在所輯新注確立範圍。他認定《史記》為古文說因司馬遷從孔安國問故,《尚書大傳》及歐陽、大小夏侯為今文說因皆伏生所傳,馬融、鄭玄為孔壁古文說因出自衛宏、賈逵。他名之曰「五家三科」。這些人的遺說都升之為注,其餘先秦諸子及緯書、《白虎通》等之今古說,許氏《說文》中之古文說,皆附之疏中。取材矜慎,樹例謹嚴,故最稱善本。據錢衎石《記事稿》(卷十)說,淵如的經學書大半由李次白貽德續成,此書當亦在其列。

  現在《尚書》新疏中誠無出孫著之右,但孫著能令我們滿足否?還不能。漢人注也有許多不對的地方,我在前段《尚書》條已經論過。但這一點姑且不管,即以漢注論,馬、鄭注和歐陽、夏侯遺說,孫氏搜集未到而再經後人輯出者也很不少。所以我想現在若有位郝蘭皋,倒有一樁買賣可做。試把孫、江、王以後續輯的《尚書》古注重新審定一番,仍區畫今古文,制新注新疏,一定可駕諸家之上而不算蹈襲,可惜竟無其人哩!

  簡竹居就是想做這樁買賣的人。可惜他學問不甚博,見解又迂滯一點。他的《集注述疏》,枝辭太多,還不能取孫淵如而代之哩。

  《孟子正義》三十卷江都焦循裡堂著,嘉慶二十年始為長編,二十三年屬稿,二十四年成。

  《孟子》有趙岐注,實漢經師最可寶之著作。唯今注疏本之孫奭疏,純屬偽撰,錢竹汀及《四庫提要》已辨之。其書蕪穢踳駁處不可悉數,與孔、賈諸疏並列,真辱沒殺人了。所以新注之需要,除《尚書》外,則《孟子》最為急切。裡堂學問方面極多,其最用力者為《易》學三書。注《易》既成,才著手做此書,已經垂老,書才成便死了。他說:「為《孟子》作疏者十難。」見本書卷末,文繁不錄。但又說生在他的時代,許多難工夫都經前人做過,其難已減去七八。他備列所引當代人著述,從顧亭林、毛大可起到王伯申、張登封止,凡六十餘家,可見他搜采之勤與從善之勇了。他以疏解趙注為主,但「于趙氏之說或有所疑,不惜駁破以相規正」卷三十,葉九。是于唐人「疏不破注」之例,也並未嘗墨守。這書雖以訓釋訓詁名物為主,然于書中義理也解得極為簡當。裡堂於身心之學,固有本原,所以能談言微中也。總之,此書實在是後此新疏家模範作品,價值是永永不朽的。

  《詩毛氏傳疏》三十卷長洲陳奐碩甫著,嘉慶十七年屬稿,道光二十年成,凡經二十八年。

  這部書和並時胡、馬兩家書的比較,前在《詩經》條下已略為說明。孔穎達《毛詩正義》,合《毛傳》《鄭箋》而並疏之。碩甫以為鄭康成本治《韓詩》,後改從毛,而作箋又時雜魯說,實為不守家法。他自序雖未明斥鄭,言外實含此意。所以舍鄭而專疏毛。他自述撰著方法,說道:「初仿《爾雅》,編作義類。凡聲音訓詁之用,天地山川之大,宮室衣服制度之精,鳥獸草木魚蟲之細,分別部居,各為探索,久乃剷除條例章句,揉成作疏。」原書自序可見他這部書,先有一番分類的草稿,後來才通貫成書,所以全書沒有一點矛盾罅漏。碩甫是段茂堂弟子,最長於訓詁,《毛傳》是最古最好的訓詁書,所以此書所疏訓詁,最為精粹。至於禮數名物,則《毛傳》闕而不詳,《鄭箋》所補,以這部分為多。而碩甫不滿於鄭,他「博引古書,廣收前說,大抵用西漢以前之說,而與東漢人不苟同」。原書條例十九這一點是他很用力的地方,但成功如何,我卻未敢十分相信。總之這部書,碩甫「畢生思慮,薈萃於茲」自序語,其價值與《毛詩》同懸天壤,可斷言也。

  《儀禮正義》四十卷績溪胡培翬竹村著。此書屬稿及告成年月難確考,唯卷首有道光己酉十月羅惇衍序,稱「先生力疾成書,書甫成,而遽歸道山」。己酉為道光二十九年,竹村正以其年七月卒,然則書亦成於其年也。羅序又言此書「覃精研思,積四十餘年」。然則嘉慶十年前後已屬稿矣。

  竹村為胡朴齋匡衷之孫。樸齋著有《儀禮釋官》,甚精洽,故《儀禮》實其家學。竹村又受業淩次仲,盡傳其禮學,所以著《儀禮》新疏的資格,他總算最適當了。他以為「《儀禮》為周公所作,有殘闕而無偽託。鄭注而後,唯賈公彥疏盛行,然賈疏疏略,失經注意」,於是發憤著此書。自述「其例有四:曰補注,補鄭君所未備也;曰申注,申鄭君注義也;曰附注,近儒所說雖異鄭旨,義可旁通,廣異聞祛專己也;曰訂注,鄭君注義偶有違失,詳為辨正,別是非,明折衷也」。胡培系著《族兄竹村先生事狀》引,見《研六室文鈔》卷首。我們看這四個例,就可以知道此書內容大概了。

  《春秋公羊傳義疏》七十六卷句容陳立卓人著。此書著作年月無考。因我僅見《經解續編》本,序例皆失載,無從考定。唯據《句溪雜著》卷六《論語正義序》云:「道光戊子秋,立隨劉孟瞻、梅蘊生兩師,劉楚楨、包孟開兩先生赴鄉闈。孟瞻師、楚楨先生病《十三經》舊疏多踳駁,欲仿江氏、孫氏《尚書》,邵氏、郝氏《爾雅》,焦氏《孟子》,別作義疏。孟瞻師任《左氏傳》,楚楨先生任《論語》,而以《公羊》屬立……」則是書發意著述,當在道光八年,時卓人年僅二十耳。唯《雜著》有劉文淇(孟瞻)癸卯七月敘,語意全在敦促卓人之著此書,則似癸卯時尚未有端緒。《雜著》自序稱庚申出守滇南,不克履任,以後蹀躞道路,不能著述,又遭亂,藏書盡毀云云;《論語正義序》又言「近甫輯成稿本,複橐筆游楚越」。劉叔俛為作墓誌銘,則其游楚越,正在授雲南曲靖府不克到任之後。然則是書當成於癸卯(道光二十三年)、庚申(咸豐十年)之間,前後可十八年。唯戊子至癸卯間,預備工夫亦當不少耳。

  注《公羊》的何邵公與鄭康成齊名,自然是諸經注中之最好者。但徐彥的舊疏空言敷衍,毫無發明,因為唐時《公羊》之學久絕,也難怪他。然疏之當改造,則學界所同認了。淩曉樓嘗銳意以此自任,晚年病風,精力不逮,僅成《公羊禮疏》十一卷。據劉孟瞻《句溪雜著序》。孟瞻,曉樓外甥也。卓人為曉樓弟子,繼師志以成此書。此書嚴守「疏不破注」之例,對於邵公只有引申,絕無背畔,蓋深知《公羊》之學專重口說相承,不容出入也。其所徵引,自董仲舒、司馬遷以下,凡漢儒治《公羊》家言者,殆網羅無遺;清儒自孔、莊、劉以下,悉加甄采,而施以嚴正的裁斷;禮制一部分,則多采師(淩)說而篤宗鄭氏,于程易疇、金輔之駁正最多。其於《公羊》家三世九旨諸說——邵公所謂「非常異義可怪之論」者,闡發無餘蘊,不獨非巽軒所夢見,即方耕、申受亦遜其精銳。在《公羊》學裡頭,大約算登峰造極的著作了。此書序例失傳,不能知其義例要點。我是二十七八年前曾讀過一遍,久已忘記,這段批評總不能寫出原書的特色。

  《論語正義》二十四卷寶應劉寶楠楚楨著,子冕恭叔俛續。叔俛後序云:「道光戊子,先君子與劉先生文淇、梅先生植之、包先生慎言、柳先生興恩、陳丈立約各治一經。先君子發策得《論語》。先為長編數十巨冊。次乃薈萃折衷之。……既而精力就衰,後所闕卷畀恭冕使續成。咸豐乙卯,將卒業,而先君子不起。又十年,及乙丑之秋,而後寫定。」某某部分有叔俛所續,難確考。李蓴客《越縵堂日記》謂所續為《雍也篇》以後,當有據。然蓴客又指出,《公冶篇》以前所引書,有為楚楨未見及者。然則全書殆皆經叔俛增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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