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遊心影錄三《聯盟規約》要點略評(4)

三《聯盟規約》要點略評(4)

　　第七，聯盟與委任統治。

　　國際聯盟還沒有開幕，先在後臺串了一出滑稽喜劇，《規約》第二十二條所規定委任統治各項便是。原來當大戰正酣的時候，各國社會黨公決議和條件，扯起不賠款不割地兩面大旗，威爾遜也自告奮勇，在這兩面旗下當個急先鋒。到了歐洲，看看形勢，完全不是恁麼回事，不賠款那面旗，已經悄悄的卷了，連不割地這面旗一併卸下，覺得有點臉紅。但英、法、意、日等國已經到嘴的肥肉，如何肯吐出來？何止不肯吐出呢，彼此還要多搶一塊是一塊，眼看著處分德國殖民地這個問題，協約國間就要打架，這不是給敵人冷笑的資料嗎？啊啊！好了好了，五強國裡頭的一個國，從前有一位湛深法理的什麼博士，做了一部書，叫做什麼《朝鮮委任統治論》，後來朝鮮問題，不是就此解決了嗎？「委任統治」這個名字，體面得很，又正義，又人道，我們何不將委任大權恭恭敬敬的獻上國際聯盟，那統治大權，我們就可以交易而去，各得其所了。七穿八插，卒至湊上這不倫不類的「第二十二條」，他的詳細內容，我也懶得去批評他。簡單說一句，這神聖的《聯盟規約》，被他玷污了清白了！

　　第八，聯盟與海洋自由。

　　哈哈！我忘記了一件事了，威爾遜大喊大叫的十四條裡頭，仿佛像有一條叫做什麼「海洋自由」，聽說是很重大的一個問題。到底「海洋自由」這句話怎麼解呢？是否算一個國際公共問題？為什麼《聯盟規約》中一字不提呢？諸君啊，你問「海洋自由」怎麼解嗎？我在巴黎看見一段滑稽新聞說：「美國威爾遜太太到倫敦會著佐治第五的太太，威太太高談闊論，說到海洋必須自由。五太太說，對呀，海水浴場就應該開放讓我們女人自由。」這段話雖然打趣得太過刻薄，然而英美兩國對於這問題的態度，倒是活寫出來了。笑話休提。原來美國為什麼參戰呢？人人都知道因為對於德國潛艇戰略，抗議無效，「海洋自由」這句話，就因為戰爭時候，交戰兩造，將公海任意封鎖，以致中立國失了航行自由。所以美國要確定國際法上這個原則，做後來的保障。簡單說句話，美國這次就算是為「海洋自由」而戰了。然則後來為什麼鬧到虎頭蛇尾，竟自一字不提了呢？這並沒甚稀奇，全世界的海就是英國的內河，開放到什麼程度，理應由這「海王」作主，別人如何能插嘴？威爾遜初到歐洲，英國報紙對於這一條，給他個迎頭痛擊，過了不多幾時，這位老教授嘴裡也漸漸沒有了這四個字了。後來有人問他：「你的海洋自由主義怎麼就拉倒了呢？」他說：「國際聯盟成立以後，將來縱有戰爭，也沒有中立國，自由不自由的問題，便不發生了。」這句話對不對？任憑諸君判斷罷。

　　《聯盟規約》要點大略論過了，末後幾條，對於各種國際公益事業講求維持增進方法，用意都是很好呢，不必細論。還有國際勞工一項，尤關緊要，別立一篇論他。如今且將我個人私見對於國際聯盟的價值，再說幾句，便算這一節的結論。

　　我們中國人一年以前，期望國際聯盟，未免太奢了，到了如今對於他的失望，又未免太甚了。一年以前，本來威爾遜一班人，調子唱得太高，我們聽著了，以為理想的正義人道，霎時可以湧現，以為國際聯盟這個東西，就有鋤強扶弱的萬能力，不獨將來的和平靠他保障，便是從前的冤抑，也靠他伸理。其實天下哪裡有恁麼速成的事，國際聯盟是人類的團體，自然不能做「超人」的事業。人類進化，自有他的一定步驟，一方面雖有個向上的目的，循著進行；一方面對於現狀，終不免情實纏綿，委曲遷就。試看古來歷史上種種文明事業，哪種不是一波三折，才能告成？這國際聯盟論雖然醞釀多年，其實中華民國八年四月二十八日，才算他呱呱墜地的第一日，而且生來多災多難，第一個可靠的乳母（美國），先就和他分疏起來。你想恁麼荏弱的嬰孩，我們就要把補天托地的事業責望他，不是太過嗎？雖然如此，我們對於他卻不能失望。因為他總是應運挺生的一個俊物，他純然是這新時代產出來，他還能產生往後的新新時代；他的生日，總算是人類全體最有榮譽的紀念日。他既已生了，再不會中途夭折，因為人類既已向上進了一步，決不甘心向下再退。他現在的組織雖然不完全，現在的力量雖然很薄弱，都是不要緊的事，慢慢的自然會發榮滋長起來。我們對於他的希望，並不在解決目前局部問題——譬如我們的山東問題，他能夠給我們一個圓滿的解決，固然最好；就令不能，我們也斷不厭棄他。因為他是全世界人類共同締造的東西，我們既已是世界上一個人，總要盡我們的能力參加著締造他，扶持他，發育他。我們做中國國民，同時做世界公民，所以一面愛國，一面還有超國家的高尚理想。凡屬人類有價值的共同事業，我們總要參預，而且確信我們參預之後，一定能夠增長他的價值。至於目前報酬如何，我們都可以不管。因為人類永久事業，並不是一個時期內一部分人計算利益的問題。我們對於國際聯盟，既已認為人類進化史上一件大事，我們只盡我們的義務便了。至於有些人看見國際聯盟進行得不甚順手，就疑心這些都是空論，就說今後還是弱肉強食的世界，那可全是夢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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