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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北京、上海


  ◎歐行途中

  一 北京、上海

  我們同行七人,蔣百里(方震)、劉子楷(崇傑)、丁在君(文江)、張君勱、徐振飛(新六)、楊鼎甫(維新),到了歐洲後,常在一處的,還有夏浮筠(元瑮)、徐巽言(謘),這就是我一年來的遊侶。因船位缺乏,分道首途。在君、振飛經太平洋、大西洋,我和蔣、劉、張、楊四君,就取道印度洋、地中海。我們出遊目的,第一件是想自己求一點學問,而且看看這空前絕後的歷史劇怎樣收場,拓一拓眼界。第二件也因為正在做正義人道的外交夢,以為這次和會,真是要把全世界不合理的國際關係根本改造,立個永久和平的基礎,想拿私人資格將我們的冤苦,向世界輿論申訴申訴,也算盡一二分國民責任。

  如今外交是完全失望了,自己學問匆匆過了整年,一點沒有長進,說起來好生慚愧。我們動身以前,在東交民巷免不了有些應酬。其時英美等國外交當局,大約和我們同做一樣的夢,著實替我們打算,有幾回肺腑之談,今且未便把他發表。但記得有一回和日本代理公使芳澤君宴會,林宗孟在座,劉子楷當翻譯。談到膠州問題,我說:「我們自對德宣戰後,中德條約廢止。日本在山東繼承德國權利之說,當然沒有了根據。」他說:「我們日本人卻不是這種解釋。」說了這句,就不肯往下談了。後來我說:「中日親善的口頭禪,已講了好些年。我以為要親善就今日是個機會,我很盼日本當局要瞭解中國國民心理。不然,恐怕往後連這點口頭禪也拉倒了。」他聽了像有些動容。如今想起來,卻是不幸言中了。這些過去的事且不說他。

  我們是民國七年十二月廿三日由北京動身,天津宿一宵,恰好嚴范孫、范靜生從美國回來,二十四早剛到,得一次暢談,最算快事。二十四晚發天津,二十六早到南京,在督署中飯後,即往上海。張季直由南通來會。念七午,國際稅法平等會開會相餞,季直主席。我把我對於關稅問題的意見演說一回,是晚我們和張東蓀、黃溯初談了一個通宵,著實將從前迷夢的政治活動懺悔一番,相約以後決然捨棄,要從思想界盡些微力。這一席話,要算我們朋輩中換了一個新生命了。念八晨上船,搭的是日本郵船會社的橫濱丸。原來這船和我從前還有一段因緣。當洪憲僭帝時,我在上海跟著各位同志密謀匡複,和廣西的陸幹卿通聲氣,幹卿派人來請,要我親到廣西,他才舉義。

  我得了這話,就立刻起程,搭的正是這船。那時滬、港間偵探密佈,我趁黑夜偷了上船,一躲就躲在艙底汽爐旁偏一間貯郵件的小房,蹲了六日六夜。上面大雪紛飛,我整日汗如雨下。這船名我早已忘記了,黃溯初送上船來,一見認得,因為那時有四位和我同行:一位是湯覺頓(睿),一位是黃孟曦(大暹),一位是幹卿派來的唐紹慧,一位便是溯初。我們這回住的房艙,就是他們那回住的那一間。覺頓、孟曦都是死于洪憲之難,從船上分手後,不久就永不相見了。俯仰陳跡,真乃不勝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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