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啟超·斯片挪莎學案

斯片挪莎學案

　　（BARUCHSPINOZA）

　　清光緒二十七年

　　斯片挪莎，本葡萄牙之猶太人，以1632年生於荷蘭。初從猶太教牧師學經典及拉丁語、希臘語，旁通佛蘭西語、意大利語、西班牙語等，後更從事於物理學、佩法國大儒笛卡兒（DESCARTES）之說，漸疑猶太教，著書以非難之。尤為教會所擯，或欲陰刺殺之，於是逃於他鄉，遁世不與俗通。既不願貨殖，不求聞達，遂以磨眼鏡為業，有欲薦為某大學教授者不就也。沉思冥想，以送餘生，以1677年罹肺病卒，年僅四十四。斯片挪莎為荷蘭哲學大家，其論以為凡事物皆有不得不然之理，而天地萬物皆循此定軌而行，一毫不能自變。故其解「自由」二字，亦謂為不可避之理而已，而非有所謂人人之自由意欲者存。其所著有《政教論》《道德論》等書，議論整嚴健勁，辟易一世。其論政學，因霍布士之說而補正之，亦頗有功雲。

　　斯片挪莎之政術，與其哲學之旨趣，緊相接而極整齊。以為制度未立之始，人惟知有力，不知有義，然此亦自然之道，正合於理者也。但人也者，有良智者也，浸假而知人人孤立謀生，不如和協立國，其勢力更大，利益更廣，是即民約所由起也。

　　霍布士以為約成之後，眾各棄其權以奉諸君。斯片挪莎則不然，以為凡契約雲者，非有所利於己，則無自成。若利益既去，契約之力斯失，人人得而破之。若欲以有害無益之契約，束縛人而久持之，是終不可得之數也。

　　斯片挪莎曰：邦國所恃以強立者，由眾民皆有自由權，故政府必以保護此權為本旨。且即如霍布士之說，謂人人皆拋棄其諸權，而就中亦必有一權欲棄之而不能棄者。何也？即隨己意而有所思有所欲之權是也。故凡百行為，可受束縛，可受壓抑，惟此思欲自由之權，則無可束縛壓抑之隙，亦無有能束壓之者。而由此一權，則生萬權，故斯氏政術，所以異于霍氏者，斯氏謂邦國既立之後，猶當以防護天然之權為務，霍氏則反是。

　　霍布士以為政治之最可貴者，在能輯和眾民而使不爭也。斯片挪莎則曰：保平和之外，更有護自由之一事，同為政治之大目的。若束縛眾民，鞭撻黎庶，以保平和，則平和為天下最可厭惡之物矣。以餘觀之，所謂真平和者，非徒無爭鬥之謂，乃眾心相和協而無冤抑之謂也。

　　斯片挪莎以為君主政體者，真平和之大蠹也。彼霍氏謂舉一國政權歸於一人之手，其權益鞏固，是真謬想耳。蓋以一人之力，能當此大任而無愧者，東西古今所未曾有也。於是君主不得不任若干人以自佐，其末也，則此若干人代之而為政。故名為君主政體，實則流為權貴政體，政體之最不良者也。

　　且國王幼沖或老病之時，政權每旁落於他人，國家衰亂，即自此起。或又君主畏逼，殺戮嚴酷，間諜伺察，上下相猜，不能自安，篡弑之禍，遂相續焉，然則君主之權愈大，其危殆愈甚耳。故斯片挪莎斷言之曰：若以一國之權，專屬一人之所欲，則其政府必不能鞏立。然則政體之最良者，惟有民主政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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