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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車上書請變通科舉折


  清光緒二十四年

  具呈舉人梁啟超等,為國事危急由於科舉乏才,請特下明詔,將下科鄉、會試,及此後歲科試停止八股試帖,推行經濟六科,以育人才而禦外侮,伏乞代奏事:

  竊頃者強敵交侵,割地削權,危亡岌岌,人不自保,皇上臨軒發歎,天下扼腕殷憂,皆人才乏絕,無以禦侮之故。然嘗推求本原,皆由科第不變致之也。夫近代官人皆由科舉,公卿百執,皆自此出,是神器所由寄,百姓所由托,其政至重也。邑聚千數百童生而擢十數人為生員,省聚萬數千生員而拔百數十人為舉人,天下聚數千舉人而拔百數人為進士,複于百數進士而拔數十人為翰林,此其選之精也。然內政、外交、治兵、理財無一能舉者,則以科舉之試,以詩文楷法取士,學非所用、用非所學故也。凡登第皆當壯艾之年,況當官即為政事所累,婚宦交逼,應接實繁,故待從政而後讀書,必無此理。此所以相率為無用之才也,非徒無用而已,又更愚之。二十行省童生數百,乃皆民之秀也,而試之以割裂、搭截、枯困、纖小、不通之題,學額極隘,百十不得一,則有窮老盡氣終身從事於割裂、搭截、枯困、纖小、侮聖之文,而不暇他及者,是使數百萬之秀民,皆為棄才也。若為生員,宜可為學矣,則制藝功令禁用後世書、後世事,於是天下父兄師長慮子弟之文以駁雜見黜,禁其讀書。非徒子史不觀,甚且正經不讀,既可惰學,又便速化,誰不從之?至朝殿試臨軒重典,亦僅試楷法或挑破體,故雖為額甚隘,得之甚艱,老宿奇才,亦多黜落,而乳臭之子,沒字之碑,粗解庸濫墨調能為楷法,亦多僥倖登第者。其循資至公卿,可為總裁閱卷;其資淺下者,亦放同考試差。謬種流傳,天下同風。故自考官及多士,多有不識漢唐為何朝,貞觀為何號者。至於中國之輿地不知,外國之名形不識,更不足責也。其能稍通古今者,郡邑或不得一人,其能通達中外、博達政教之故,及有專門之學者,益更寡矣。以彼人才至愚極陋如此,而當官任政如彼,而以當泰西十六之強國、萬億之新學新藝,其為所淩弱宰割拱手受縛,乃其固然也。乾隆時舒赫德嘗請廢之矣,禮官泥於舊習,謂舉業發明義理,名臣多出其間,千年立國,未嘗有害。此似是而非之謬論,亡我國、割我地者,皆自此言也。夫明孔孟之義理,為論體已可,何為試割裂題以侮聖言,限以八股代言之制而等於倡優哉!名臣多出其間,可以治國無害者,乃先抑天下於至愚,而用其稍智者治之。此施于一統閉關之世則可,若以較之泰西列國人才,則昔所謂名臣者,亦非有專門之學,通中外之故,不過才局可用,其為愚如故也。且科舉之法,非徒愚士大夫無用已也,又並其農、工、商、兵、婦女而皆愚而棄之。夫欲富國必自智其農、工、商始,欲強其兵必自智其兵始。泰西民六七歲必皆入學,識字學算,粗解天文輿地,故其農、工、商、兵、婦女皆知學,皆能閱報。吾之生童固農、工、商、兵、婦女之師也。吾生童無專門之學,故農不知植物,工不知制物,商不知萬國物產,兵不知測繪算數,婦女無以助其夫。是皇上撫有四萬萬有用之民,而棄之無用之地,至兵不能禦敵,而農、工、商不能裕國,豈不大可痛哉!今科舉之法豈惟愚其民,又將上愚王公。自非皇上天亶聖明,不能不假于師學。近支王公皆學于上師房之師傅,師傅皆出自楷法八股之學,不通古今中外之故,政治專門之業。近支王公又何從而開其學識以為議政之地乎?故科舉為法之害,莫有重大於茲者。

  夫當諸國競智之時,吾獨愚其士人、愚其民、愚其王公,以與智敵,是自掩閉其耳目,斷刖其手足,以與烏獲、離婁搏,豈非自求敗亡哉!昔我聖祖仁皇帝已赫然變之矣,然此後複行之而無害者,竊謂當閉關臥治、士民樂業之時,無強敵之比較,無奸宄之生心,雖率由千年,群愚熙熙,固無害也。無如大地忽通,強鄰四逼,水漲堤高,專視比較,有一不及,敗績立見。人皆智而我獨愚,人皆練而我獨暗,豈能立國乎?故言守八股楷法不變者,皆不學之人,便其苟竊科第之私耳。我皇上則以育才造士、任官禦侮為主,何愛於割裂、枯困、空疏之文,方光烏端楷之字,而循庸謬之人,委以神器之重,以自棄其數百萬之秀民,而割千萬裡之地,以亡我三百年祖宗艱難締構之天下乎?頃者伏讀上諭,舉行經制之科,天下鹹仰見旁求之盛意矣。而以舊科未去,經制常科,額又甚隘。舉人等從田間來,見生童晝夜咿唔,尚誦讀割裂、搭截、庸惡、陋劣之文如故。舉人等亦未免習寫楷法,以備過承策問之用。當時局危急如此,而天下人士為無用之學如彼,豈不可為大憂哉!此非徒多士之無恥,亦有司議例之過,以誤我皇上,以亡我中國也。

  夫《易》尚窮變,《禮》觀會通。今臣工頻請開中西學堂,皇上頻詔有司開京師大學矣。然竊觀直省生童之為八股以應科舉,一邑百千皆非郡邑教官教之者,蓋上以是求,下以是應。昔齊桓服紫,一國皆服紫,楚靈細腰,宮人餓死。皇上撫有四萬萬之民,倍于歐羅巴全洲十六國之數,有雷霆萬鈞之力,轉移天下之權,舉天下之人而陶冶成才以禦侮興治,在一反掌間耳。奚憚而不為哉?查經制常科,已由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王大臣會同禮部議准頒行。伏乞皇上憂恤國家,哀憐多士,奉聖祖仁皇帝之初制,盡行經制科之條例,斷自聖衷,不必令禮官再議,特下明詔,宣佈天下,今自丁酉、戊戌鄉會試之後,下科鄉會試停止,八股試帖皆歸併經制六科舉行;其生童歲科試,以經古場為經制正場,四書文為二場,並廢八股試帖體格。天下向風,改視易聽,必盡廢其咿唔、割裂、腐爛之文,而從事於經制之學。得此三年講求,下科人才必有可觀。風化轉移,人才不可勝用。皇上挾以復仇雪恥,何所往而不可哉!變法之要,莫過於此。舉人等素習舉業,並講楷法,于兵、農、工、商、內政、外交之學,向未講求,至外國新法及一切情形,尤所未睹。將來幸被貢舉,皇上授官任政不出舉人等,既內自慚悚,實恐誤國。頃上痛誤國,下恤身家,不敢複戀舊習,以徇私便,同聲知誤,更無異辭。謹合辭上瀆,伏乞代奏皇上聖鑒。謹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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