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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克第五(4)


  問:「欲根在心,何法可以一時拔得去?」先生曰:「這也難說。一時要拔去得,須要積久工夫才得就。且聖如孔子,猶且十五志學,必至三十方能立。前此不免小出入時有之。學者今日且于一言一行差處,心中即便檢制,不可複使這等。如或他日又有一言一行差處,心中即又便如是檢制。此等處人皆不知,己獨知之,檢制不復萌,便是慎獨工夫。積久熟後,動靜自與理俱,而人欲不覺自消。欲以一時一念的工夫,望病根全去,卻難也。」(呂涇野)

  聖學工夫,只在無隱上就可做得。學者但于己身有是不是處,就說出來,無所隱匿,使吾心事常如青天白日才好。不然,久之積下種子,便陷於有心了。故司馬溫公謂平生無不可對人說得的言語,就是到建諸天地不悖,質之鬼神無疑,也都從這裡起。(呂涇野)

  黃惟因問白沙:「在山中十年作何事?」先生曰:「用功不必山林,市朝也做得。昔終南僧用功三十年,盡禪定也。有僧曰:『汝習靜久矣,同去長安柳街一行。』及到,見了妖麗之物,粉白黛綠,心遂動了,一旦廢了前三十年工夫。可見亦要于繁華波蕩中學。故于動處用功,佛家謂之消磨,吾儒謂之克治。」(呂涇野)

  聖人之心,纖翳自無所容,自不消磨刮。若常人之心,如斑垢駁雜之鏡,須痛加刮磨一番,盡去其駁蝕,然後纖塵即見,才拂便去,亦自不消費力,到此已是識得仁體矣。若駁雜未去,其間固亦有一點明處,塵埃之落,固亦見得,亦才拂便去;至於堆積於駁蝕之上,終弗之能見也。此學利困勉之所由異,幸弗以為煩難而疑之也。凡人情好易而惡難,其間亦自有私意氣習纏蔽在。識破後,自然不見其難矣。(王陽明)

  必欲此心純乎天理而無一毫人欲之私,此作聖之功也。必欲此心純乎天理而無一毫人欲之私,非防於未萌之先,而克于方萌之際,不能也。防於未萌之先,而克于方萌之際,此正《中庸》「戒慎」「恐懼」,《大學》「致知」「格物」之功,舍此之外,無別功矣。(王陽明)

  凡人言語正到快意時,便截然能忍默得;意氣正到發揚時,便翕然能收斂得;憤怒嗜欲正到騰沸時,便廓然能消化得。此非天下之大勇不能也。然見得良知親切時,其工夫又自不難。(王陽明)

  澄於「中」字之義尚未明。曰:「此須自心體認出來,非言語所能喻,中只是天理。」曰:「天理何以謂之中?」曰:「無所偏倚。」曰:「無所偏倚,何等氣象?」曰:「如明鏡全體瑩徹,無纖塵點染。」曰:「當其已發,或著在好色好利好名上,方見偏倚。若未發時,何以知其有所偏倚?」曰:「平日美色名利之心,原未嘗無,病根不除,則暫時潛伏,偏倚仍在。須是平日私心蕩除潔淨,廓然純乎天理,方可謂中。」(王陽明)

  問:「知行合一。」曰:「此須識我立言宗旨。今人學問,只因知行分作兩件,故有一念發動,雖是不善,然卻未曾行,便不去禁止。我今說個『知行合一』,正要人曉得一念發動處,便即是行了。發動處有不善,就將這不善的念克倒了,須要徹根徹底,不使那一念不善潛伏在胸中。此是我立言宗旨。」(王陽明)

  人有過多于過上用功,就是補甑,其流必歸於文過。(王陽明)

  諸君功夫最不可助長。上智絕少,學者無超入聖人之理。一起一伏,一進一退,自是功夫節次。不可以我前日曾用功夫,今卻不濟,便要矯強做出一個沒破綻的模樣。這便是助長,連前些子功夫都壞了。只要常常懷個「遁世無悶,不見是而無悶」之心,依此良知忍耐做去,不管毀譽榮辱,久久自然有得力處。(王陽明)

  問:「知至然後可以言誠意。今天理人欲知之未盡,如何用得克己工夫?」曰:「人若真實切己用功不已,則于此心天理之精微,日見一日,私欲之細微,亦日見一日。若不用克己工夫,天理私欲終不自見。如走路一般,走得一段方認得一段,走到歧路處,有疑便問,問了又走,方才能到。今于已知之天理不肯存,已知之人欲不肯去,只管愁不能盡知,閑講何益?且待克得自己無私可克,方愁不能盡知,亦未遲在。」(王陽明)

  予始學于先生,惟循跡而行,久而大疑且駭,然不敢遽非,必反而思之。思之稍通,複驗之身心。既乃恍若有見,已而大悟,不知手之舞、足之蹈。曰:「此道體也,此心也,此學也,人性本善也,而邪惡者客感也。感之在於一念,去之在於一念。無難事無多術,且自恃稟性柔未能為大惡,則以為如是可以終身矣。而坦坦然蕩蕩然樂也。孰知久則私與憂複作也。通世之痼疾有二:文字也,功名也。予始以為姑,毋攻焉,不以累於心可矣,絕之無之,不已甚乎?孰知二者之賊,素奪其宮,故之雲者,是假之也。是故必絕之無之而後可以進於道,否則終不免與虛見,且自誣也。」(徐橫山愛)

  人要為惡,只可言自欺。良知本來無惡。(錢緒山)

  學者初入手時,良知不能無間斷,善惡念頭雜發難制,或防之於未發之前,或制之於臨發之際,或悔改於既發之後,皆實功也。(錢緒山)

  學者功夫不得伶俐直接,只為一「虞」字作祟耳。良知是非從違,何嘗不明?但不能一時決斷,如自虞度曰:「此或無害於理否,或可苟同於俗否,或可欺人於不知否,或可因循一時以圖遷改否?」只此一虞,便是致吝之端。(錢緒山)

  吾人一生學問,只在改過。須常立於無過之地。不覺有過,方是改過真功夫,所謂複者,複於無過者也。(王龍溪)

  忿不止於憤怒。凡嫉妒褊淺,不能容物,念中悻悻一些子放不過,皆忿也。欲不止於淫邪,凡染溺蔽累,念中轉轉貪戀不肯舍卻,皆欲也。懲窒之功有難易,有在事上用功者,有在念上用功者,有在心上用功者。事上是遏于已然,念上是制於將然,心上是防于未然。懲心忿,窒心欲,方是本原易簡工夫,在意與事上遏制,雖極力掃除,終無清廓之期。(王龍溪)

  凡人所為不善,本體之靈,自然能覺,覺而少有容留,便屬自欺,乃於人所見聞處,掩不善而著其善,雖點檢于言行之間,一一合度,不遐有懲,亦屬作偽。皆為自蔽其知也。(季彭山本)

  人之為小人,豈其性哉!其初亦起於乍弄機智,漸習漸熟,至流於惡而不自知。(徐魯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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