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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本第三(3)


  良知在人,本無汙壞。雖昏蔽之極,苟能一念自反,即得本心。譬之日月之明,偶為雲霧所翳,謂之晦耳。雲霧一開,明體即見,原未嘗有所傷也。此原是人人具足不犯做手本領工夫。人之可以為堯舜,小人之可使為君子,舍此更無從入之路,可變之幾。(王龍溪)

  當萬欲騰沸之中,若肯返諸一念良知,其真是真非,炯然未嘗不明。只此便是天命不容滅息所在,便是人心不容蔽昧所在,是千古入賢入聖真正路頭。(王龍溪)

  夫良知不學而能,不慮而知,故雖小人閒居為不善無所不至,其見君子而厭然,亦不可不謂之良知。雖常人恕己則昏者,其責人則明,亦不可不謂之良知。苟能不自欺其知,去其不善者以歸於善,勿以所惡于人者施之於人,則亦是致知誠意之功。即此一念,可以不異于聖人。(歐陽南野德)

  良知乃本心之真誠惻怛。人為私意所雜,不能念念皆此真誠惻怛,故須用致知之功。致知雲者,去其私意之雜,使念念皆真誠惻怛,而無有虧欠耳。孟子言孩提知愛知敬,亦是指本心真誠惻怛自然發見者。使人達此於天下,念念真誠惻怛,即是念念致其良知矣!故某嘗言一切應物處事,只要是良知。(歐陽南野)

  良知無方無體,變動不居,故有昨以為是而今覺其非,有己以為是而因人覺其為非,亦有自見未當必考證講求而後停妥,皆良知自然如此。故致知亦當如此。然一念良知,徹頭徹尾,本無今昨、人己、內外之分也。(歐陽南野)

  知得良知是一個頭腦,雖在千百人中,工夫只在一念微處,雖獨居冥坐,工夫亦只在一念微處。(錢緒山)

  【啟超謹按】以上數條,解釋致良知之旨,最為確實。其餘尚多,今不具引。

  說個「仁」字,沿習既久,一時未易覺悟;說個良知,一念自反,當下便有歸著。(王龍溪)

  陽明本旨,大抵以誠意為主意,以致良知為工夫之則。蓋曰:「誠意無工夫,工夫只在致知。」然則致知工夫,不是另一項,仍只就誠意中看出。如離卻意根一步,亦更無致知可言。(劉蕺山)

  【啟超謹按】此兩條言王子所以專標緻良知之故。凡講學標宗旨者,皆務約之使其在我而已。其實學問只有一件事,或標彼兩三字,或標此兩三字,原只是這一件而已。王子又嘗語學者雲,說集義則一時未見頭腦,說致良知,當下便有用功實地,即是此意。

  【啟超又按】致良知之教,本已盛水不漏,而學者受之,亦往往學焉而得其性之所近。故王子既沒,而門下支派生焉。紛紛論辯,幾成聚訟。語其大別,不出兩派:一曰趨重本體者(即注重「良」字),王龍溪、王心齋一派是也。一曰趨重工夫者(即注重「致」字),聶雙江、羅念庵一派是也。要之,皆王子之教也。吾輩後學,苟所志既真,則亦因其性之所近,無論從何門入,而皆可以至道(若啟超則服膺雙江、念庵派者,然不敢以強人。人各有機緣,或以龍溪心齋派而得度,亦一而已矣。本書中間有左右袒之言,究非敢有所軒輊於昔賢也)。故今擇錄兩派之要語,使學者自擇之,其辨難之說,徒亂人意,則不如其已也。

  涓流積至淪溟水,拳石崇成太華岑。先師謂象山之學,得力全在積累。須知涓流即是滄海,拳石即是泰山。此是最上一機,不由積累而成者也。(王龍溪)

  【啟超謹按】此即頓教,佛門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者也。雖有至愚頑之人,一信良知之教,使得入聖之路。有尋常儒者苦心苦行十年無所入,而彼以言下得之者矣,故曰不由積累而成也。愛父母妻子之良知,即愛國之良知,即愛眾生之良知。故曰涓流即滄海,拳石即泰山也。

  良知廣大高明,原無妄念可去。才有妄念可去,已自失卻廣大高明之體矣。今只提醒本體,群妄自消。(錢緒山)

  【啟超謹按】提醒本體,群妄自消。此所以異於頭痛灸頭、腳痛灸腳也,所謂愈簡易愈真切也。

  涵養工夫,如雞抱卵,然必卵中原有一點真陽種子,方抱得成。若是無陽之卵,抱之雖勤,終成毈卵。學者須識得真陽種子,方不枉費工夫。吾人心中一點靈明,便是真陽種子,原是生生不息之機。種子全在卵上,全體精神只是保護得,非能以其精神助益之也。(王龍溪)

  【啟超謹按】一點靈明,即知之良者也。

  聖賢之學,惟自信得及,是是非非不從外來,故自信而是斷然必行。雖遁世不見而無悶,自信而非,斷然必不行。雖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不為。如此方是毋自欺,何等簡易直截。(王龍溪)

  【啟超謹按】此是學王學者最受用處。真有得于王學者,其自信力必甚大且堅。

  人心本自樂,自將私欲縛。私欲一萌時,良知還自覺。一覺便消除,人心依舊樂。樂是樂此學,學是學此樂。不樂不是學,不學不是樂。(王心齋艮)

  【啟超謹按】黃梨洲著《明儒學案》,以心齋一派別為《泰州學案》,若外之于姚江者然,心齋實王門龍象也。其學以樂為本體,《論語》所謂「好之不如樂之」,《孟子》所謂「自得之則左右逢源」。故氣象之光明俊偉,王門罕其倫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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