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辨術第一(3)


  【啟超謹按】此為矯正王龍溪之說而發也。龍溪為陽明高第弟子,而其學有所轉手。其言曰:「心亦無善而無惡,意亦無善而無惡,知亦無善而無惡,物亦無善而無惡。」王學末流之敝,實自此,故晚明儒者多矯正之。今則此種口頭禪,固無有矣。而破壞之說,正與此類。言破壞者,動曰一切破壞,而舊道德尤其所最惡也。一言蔽之,則凡其所揭櫫者,皆投小人之私心,而又可以附于君子之大道而已。

  聖人所以為聖,精神命脈全體內用,不求知於人,故常常自見己過,不自滿假,日進于無疆。鄉願惟以媚世為心,全體精神盡從外面照管,故自以為是,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王龍溪)

  鄉黨自好,與賢者所為分明是兩路徑。賢者自信本心,是是非非,一毫不從人轉換。鄉黨自好,即鄉願也,不能自信,未免以毀譽為是非,始有違心之行,徇俗之情。虞廷觀人,先論九德,後及於事,乃言曰:「載采采,所以符德也。」善觀人者,不在事功名義格套上,惟於心術微處,密窺而得之。(王龍溪)

  門人歎先生自征甯藩以來,天下謗議益眾。先生曰:「我在南都以前,尚有些子鄉原意思在。今信得這良知真是真非,信手行去,更不著些覆藏,才做得個狂者胸次,故人都說我行不掩言也。」(《傳習錄》。先生指陽明)

  先師自云:「吾龍場以前,稱之者十之九;鴻臚以前,稱之者十之五,議之者十之五;鴻臚以後,議之者十之九矣!學愈真切,則人愈見其有過。前之稱之者,乃其包藏掩飾,人故不得而見也。」(王龍溪。先師指陽明)

  【啟超謹按】孔子惡鄉原,孟子釋之曰:「恐其亂德。」誠以偽善之足以蠹社會也。龍溪解釋鄉原與聖賢之別,最為博深切明。而陽明自述進學之次第,其早歲中年且不免此,然則古今能免者幾人耶?陽明自道之而不諱,此其所以異于鄉原也。

  夏廷美聽張甑山講學,謂:「為學學為人而已。為人須求為真人,毋為假人。」廷美撫然曰:「吾平日為人得毋未真耶?」

  【啟超謹按】吾儕平日為人,得毋未真耶?

  【啟超又按】以上所抄,皆言辨術之功,不可以已也。

  所謂誠其意者,無自欺也。(《大學》)

  學只要鞭辟近裡著己而已。(程明道)

  刊落聲華,務於切己處著實用力。(王陽明)

  學要鞭辟近裡著己,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為名與為利,雖清濁不同,然其利心則一。(王陽明)

  僕近時與朋友論學,惟說「立誠」二字。殺人須就咽喉上著刀,吾人為學,當從心髓入微處用力,自然篤實光輝。雖私欲之萌,真是紅爐點雪,天下之大本立矣!若就標末籹綴比擬,凡平日所謂學問思辨者,適足以為長傲遂非之資。自以為進于高明光大,而不知陷於狼惡險嫉,亦誠可哀也已。(王陽明)

  使在我果無功利之心,雖錢谷兵甲,搬柴運水,何往而非實學?何事而非天理?況子史詩文之類乎?使在我尚有功利之心,則雖日談道德仁義,亦只是功利之事,況子史詩文之類乎?一切屏絕之說,尤是泥於舊聞。平日用功,未有得力處。(王陽明)

  學者大患,在於好名。今之稱好名者,類舉富貴誇耀以為言,抑末矣。凡其意有為而為,雖其跡在孝弟忠信禮義,尤其好名也,尤其私也。古之學者,其立心之始,即務去此。(徐曰仁愛)

  「無所為而為」五字,是聖賢根源。學者入門念頭,就要在這上做。今人說話第二三句,便落在有所為上。只為毀譽利害心脫不去,開口便是如此。(呂心吾坤)

  【啟超謹按】學者聞辨術之說,莫不以為迂,但今試問苟有所為而言愛國,尚足為愛國矣乎?故曰立心之始,即務去此,不去此則率天下而偽也!

  千古學術,只在一念之微上求。生死不違,不違此也;日月至,至此也。(王龍溪)

  雖在千百人中,工夫只在一念微處。雖獨居冥坐,工夫亦只在一念微處。(錢緒山德洪)

  心跡未嘗判,跡有可疑,畢竟其心尚有不能盡信處。自信此生決無盜賊之心,雖有褊心之人,亦不以此疑我。若自信功名富貴之心,與決無盜賊之心一般,則人之相信,自將不言而喻矣!(王龍溪)

  處事原屬此心,心有時而不存;即事有時而不謹,所謹者在人之可見聞耳。因見聞而後有著力,此之謂為人,非君子反求諸己之學也。(羅念庵)

  學者不知一念之差,已為蹠之徒也。故視得志之人,責於國家,往往竊歎之。豈知己之汲汲營利,是其植根,而得志之時,不過成就結裹之耳。(潘雲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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