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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譯書(2)


  中國之則例律案,可謂繁矣,以視西人,則彼之繁十倍於我而未已也。第中國之律例,一成而不易,鏤之金石,懸之國門,如斯而已。可行與否,非所問也;有司奉行與否,非所禁也。西國則不然,議法與行法,分任其人,法之既定,付所司行之,毫釐之差,不容假借,其不可行也,克日付議而更張之。故其律例無時而不變,亦無時而不行,各省署之章程是已。《記》曰:「不知來,視諸往。」西國各種之章程,類皆經數百年、數百人、數百事之閱歷,而講求損益,以漸進於美備者也。中國仿行西法,動多窒礙,始事之難,斯固然也。未經閱歷,於此事之層累曲折,未從識也,則莫如借他人所閱歷有得者,而因而用之,日本是也。日本法規之書至纖至悉,皆因西人之成法而損益焉也。故今日欲舉百廢,新庶政,當以盡譯西國章程之書,為第一義(近譯出者有《水師章程》《德國議院章程》《倫敦鐵路公司章程》《航海章程》《行船免沖章程》等,然其細已甚矣)

  今之攘臂以言學堂者紛如矣,中西書院之建置,亦幾於遍行省矣。詢其所以為教者,則茫然未知所從也。上之無師,下之無書,中學既已束閣,西學亦罕問津。究其極也,以數年之功,而所課者不過西語西文。夫僅能語能文,則烏可以為學也?西人學堂悉有專書,歲為一編,月為一卷,日為一課,小學有小學之課,中學有中學之課,專門之學各有其專門之課。其為課也,舉學堂之諸生無不同也,舉國之學堂無不同也,計日以程,循序而進,故其師之教也不勞,而其徒之成就也甚易。今既知學校為立國之本,則宜取其學堂定課之書,翻成淺語,以頒於各學,使之依文按日而授之,則雖中才,亦可勝教習之任。其課既畢,而其學自成,數年之間,彬彬如矣(舊譯此類書極少,惟《啟悟初津》為幼學極淺之書,《幼童衛生編》《筆算數學》略近之)

  國與國並立,而有交際,人與人相處,而有要約,政法之所由立也。中國惟不講此學,故外之不能與與國爭存,內之不能使吾民得所。夫政法者,立國之本也。日本變法,則先其本,中國變法,則務其末。是以事雖同,而效乃大異也。故今日之計,莫急於改憲法,必盡取其國律、民律、商律、刑律等書而廣譯之,如《羅瑪律要》(為諸國定律之祖)、《諸國律例異同》《諸國商律考異》《民主與君主經國之經》、《公法例案》(備載一切交涉事件原委)、《條約集成》(自古迄今,宇下各國凡有條約,無不備載,譯成可三四百卷)等書(以上諸書,馬氏所舉,製造局所譯《各國交涉公法論》,似即《公法例案》之節本),皆當速譯。中國舊譯,惟同文館本,多法家言,丁韙良蓋治此學也。然彼時筆受者,皆館中新學諸生,未受專門,不能深知其意,故義多暗曶。即如《法國律例》一書,歐洲亦以為善本,而館譯之本往往不能達其意,且常有一字一句之顛倒漏略,至與原文相反者,又律法之書尤重在律意,法則有時與地之各不相宜,意則古今中外之所同也。今欲變通舊制,必盡采西人律意之書,而斟酌損益之,通以歷代變遷之所自,按以今日時勢之可行,則體用備矣(舊譯無政法類之書,惟《佐治芻言》一種耳)

  史者,所以通知古今,國之鑒也。中國之史,長於言事;西國之史,長於言政。言事者之所重,在一朝一姓興亡之所由,謂之君史;言政者之所重,在一城一鄉教養之所起,謂之民史。故外史中有農業史、商業史、工藝史、礦史、交際史、理學史(謂格致等新理)等名,實史裁之正軌也。言其新政者,十九世紀史(西人以耶穌紀年,自1800年至1900年謂之「十九世紀」,凡歐洲一切新政,皆於此百年內浡興,故百年內之史最可觀。近譯《泰西新史攬要》即此類書也,惟聞非彼中善本)等,撰記之家不一而足,擇要廣譯,以觀西人變法之始,情狀若何,亦所謂借他人之閱歷而用之也(舊譯此類書有《大英國志》《俄史輯譯》《法國志略》《英法俄德四國志略》等,然太簡略,不足以資考鏡,故史學書尚當廣譯)

  西人每歲必有一籍,紀其國之大政大事,議院之言論,近世譯者名之為「藍皮書」,蓋國之情實與其舉措,略具於是矣。宜每年取各國此籍盡譯之,則能知其目前之情形,無事可以借鑒,有事可以知備。若苦繁重,未能盡譯,則擇撮要之數國譯之。其餘諸國,則彼中每年有將各國情實編為成書者,製造局舊譯《列國歲計政要》是也。惜僅得癸酉一年,後此蓋闕。若能續譯至今,則二十年來西方之形勢,皆了如指掌,中國學者或不至眢暗若是耳。

  欲興自然之利,則農學為本。今西人種植之法,糞溉之法,畜牧之法,漁澤之法,及各種農具,皆日新月異。李提摩太謂:「中國欲開地利,苟參用西法,則民間所入可驟增一倍,補益可謂極大矣。」然舊譯農書不過數種,且皆簡略,未從取資,故譯農書為當務之急也。

  譯出礦學之書,多言煉礦之法,未及察礦之法,今宜補譯。然此事非習西文入其專門學堂,且多經勘驗,不為功也。

  中國之人耐勞苦而工價賤,他日必以工立國者也。宜廣集西人各種工藝之書,譯成淺語,以教小民,使能知其法,通其用。若能使中國人人各習一業,則國立強矣。舊譯有《西藝知新》等書,言小工之學;《工程致富》《考工記要》等書,言大工之學;《格致彙編》中亦多言工藝。惟西人此學日進無疆,苟能廣譯,多多益善也。通商以後,西來孔道為我國大漏卮,華商之不敵洋商也,洋商有學,而華商無學也。彼中富國學之書(日本名為經濟書),皆合地球萬國之民情物產,而盈虛消息之。至其轉運之法,銷售之法,孜孜討論,精益求精。今中國欲與泰西爭利,非盡通其學不可,故商務書當廣譯(舊譯有《富國策》《富國養民策》《保富述要》等書,《佐治芻言》下卷,亦言此學)

  泰西自希臘強盛時,文物即已大開。他裡斯等七人號稱七賢,專以窮理、格物之學提倡一世,而額拉吉來圖、梭格拉底、拍勒圖、什匿克、安得臣、知阿真尼、雅裡大各、德謨吉利圖、阼士阿士對等,先後以理學名。亞力斯多德爾、比太哥拉、歐幾裡得、提馬華多而司諸人,闡發物理,所著各籍玄深微妙,近世格致家言皆祖之。其後果魯西亞士、白分道弗等,以匹夫發明公理,為後世公法之所祖。故欲通西學者,必導原於希臘、羅馬名理諸書,猶欲通中學者,必導原於三代古籍、周秦諸子也。舊譯此類書甚寡,惟明人所譯有《名理探》《空際格致》等書,然未盡精要,且語多詰屈,近譯者有《治功天演論》《辨學啟蒙》等書(《幾何原本》《奈端數理》等為算理之書。算理者,理學中之一種也)

  以上各門略舉大概,舊所已有者略之,舊所寡有者詳之,實則西人政學百新,無一書無獨到處,雖悉其所著而譯布之,豈患多哉?特草創之始,未能廣譯,則先後緩急亦當有次。蒙既未習西文,未窺西籍,率其臆見,豈有所當?惟存其一說,以備有力者之採擇而已。至如同一門類之書,則當於數書之中,擇其佳者(如記西國百年以來事實者,彼中無慮數十家。近人所譯馬懇西氏之書,聞非善本也)。或擇其後出者,其有已譯之書,而近歲有續編及駁議等編,皆當補譯,以成一家之言,此亦談譯本者所當留意也。

  請言譯例。譯書之難讀,莫甚於名號之不一。同一物也,同一名也,此書既與彼書異,一書之中,前後又互異,則讀者目迷五色,莫知所從。道、咸以來,考據金元史稗,言西北地理之學蔚為大觀,究其所日日爭辯於紙上者,大率不外人名、地名,對音、轉音之異同,使當日先有一《遼金元三史國語解》之類之書,泐定畫一,凡撰述之家,罔不遵守,則後人之治此學者,可無齗齗也。今欲整頓譯事,莫急於編定此書。昔傅蘭雅在製造局所譯化學、汽機各書,皆列「中西名目表」,廣州所譯之《西藥略釋》亦有病名、藥名等表,皆中文西文兩者並列,其意最美。《時務報》所譯各名,亦於卷末附「中西文合璧表」,欲使後之讀者知吾所譯之名,即西人之某名,其有訛誤可更正之,其無訛誤可沿用之。此整齊畫一之道也。惜未悉心考據,未能作為定本(製造局之「名目表」則大佳,他日可以沿用矣)。今區其門目,約有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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