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劼人 > 天魔舞 | 上頁 下頁
五四


  第一天徒步行軍九十華里,——照以前抬轎的算法。——除沿途一些零食,如炒花生、炒胡豆、蒸黃糕、甘蔗、地瓜等外,成頓的只一份火腿蛋炒飯,——因為是西餐店,連一口便湯都沒有。——好像行軍之初,便不甚吉利了。可是,明晨上飛機,一天工夫就到了印度,算來不過二十四小時,就遂了胸中大志。一下飛機,就算出國,從頭至腳,連外到內,一切更新,差不多說來是整個換一個人。

  幾個月內,不僅求學,又受訓練,不久,便是一員了不起的現代化的大兵。然後,駕著坦克,沿雷多公路回來,見日本鬼子就打,毫不退讓。於是收復了失地不算,還要與盟國大兵並肩殺到東瀛,要不活捉東條、小磯和近衛幾個傢伙,不算英雄。這是玄想嗎?一如從重慶建為陪都以來,一般苦悶的青年每逢政府發表一篇什麼鼓勵空話,而政治和經濟再一度落下去騰起來時,所免不了的正動或反動的玄想嗎?不,一百個不,因為已到了實現的邊緣,由今計之,不到十二小時,一切都要兌現的了!

  與其說鼓舞著他們,使其毫無退縮之意的,是幾個月後美麗的遠景,倒毋寧說僅只是明天絕早就將集合機場,坐上運輸機,淩空而逝的那種快遊。

  黃敬旃和牛維新和衣並臥在稻草堆中,雖是睡眼朦朧了,猶唧唧噥噥的在談論著天空的旅行當是如何的美麗,而飛越駝峰時當是如何的危險。

  有人插嘴說:「當真,我們還沒料到,一旦在駝峰上面,或是在西藏啥子地方,失了事時,那才糟糕哩!咳!」

  房間裡很黑,雖承主人情重,在門裡不遠處掛了一個菜油燈壺,那光線到底只能達到幾尺遠就完了。

  究是什麼人在說這種喪氣話,看不見。

  「滾你媽的,還沒上飛機,你龜兒就抬快!」

  「怕死嗎?快滾到你媽媽床上去嘛!」

  但是在暗陬中也有作調和論調的:「莫怪他,坐飛機本來是冒險事,就是客航機已並不怎們安全的!」

  黃敬旃生怕牛維新又會借此勸阻他不要走,於是便坐起來大聲叫道:「就是死了,也算是壯烈犧牲,到底也坐了飛機!同學們,我說,值得!……」

  一片聲音就接了上來:「值得!值得!……啊,啊,壯烈犧牲!……我們並不害怕,『……冒著敵人的炮火前進,前進,進!……』」

  一個房間裡唱起來,幾個房間都應和了。啊!一派青春有力的濤聲!然而在一年前,就這歌還是禁止了的,不准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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