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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三


  田老兄把眼鏡在鼻樑上一聳,倒笑不笑地說:「董修武大概是個同盟會的人吧?他倒說得好,革命!他何以不革命?」

  「說不定他今天出省,就是去鬧革命。因為前幾天在學堂的休息室裡,他曾神秘地向我露過一些口風說,榮縣、威遠、富順、自流井一帶,同盟會的人都起了事,占了好幾個縣份。我當時以為他順口說說罷咧。今天接到他的信說,有要事出省。想來,多半向那些地方去了。不然,他出省到哪裡去呢?」

  郝又三點頭說道:「是的,你說的那些地方,確有同盟會人在鬧革命。我曉得,有些牛屎公爺都逃難上省來了。」

  田老兄道:「我說董修武這些人,既然有本領鬧革命,就該在成都這樣省會地方來鬧,為何要跑到榮縣、自流井去?在那些外州縣,即令鬧成了,又何能解決四川的事情?我對他們革命黨,真也有些不解。丁未年,四川尚是平平靜靜的時候,尤鐵民他們忽然要在省會來丟炸彈。才幾十個人,連手槍都沒有一支,就想奪取成都。結果,楊維等六個人被逮去丟了監獄,我同又三為了救尤鐵民,還擔過血海干係。今年保路風潮起來後,我起初尚疑心有革命黨人在中間劃策設計。後來一考察,不但沒有革命黨,甚至像有些同盟會的人,比如在重慶的楊滄白、張列五等,聽說還不大贊成同志會這樣的運動。尤其現在,四川鬧得這樣糟,成都省會人心這樣不安,按照道理說,確是一個很好革命時機,但是再也看不見楊維、黃方、尤鐵民這類人,而董修武卻要跑到外州縣去鬧革命。虧他大言不慚地說,解決四川事情,只有革命。哎!其誰欺?欺天乎?」

  周宏道接著道:「並且聽說武昌方面已經鬧起來了。」

  郝又三道:「但是據邵明叔先生告訴我,恐怕也會像三月間廣州事情一樣,不會鬧成的。」

  田老兄道:「邵明叔何以知之?」

  「說是端方當面告訴他的。」

  就這時候,一陣腳步聲響,黃瀾生猛地跨進門來,並且神色很為激動地說道:「重要消息!重要消息!」

  三個人一齊起身迎著,一齊問他是什麼重要消息。

  「待我緩口氣再講……有便茶嗎?先賜我一杯,口渴極啦……我剛剛回家,你的安清平便來了,我也急於要同你們談談,所以連醫生都不等了,就朝你這裡跑。」

  「等醫生?二姐病了嗎?」

  「不是她,是振邦……哦!內人給你夫婦道謝,她實在不能來,要在家裡等王履和。」

  田老兄大聲叫喊起來:「瀾生先生,還是書歸正傳吧!」

  「對!你們可知道四川總督已經換了人?」

  郝又三笑道:「新任當然是端方囉!」

  「你怎麼先知道?」

  田老兄道:「又三其實是推測而然,你老兄在衙門裡得的,才算確實可靠。除此之外,還有什麼重要消息?」

  「重要消息多嘍!」

  周宏道插嘴問道:「有沒有武昌鬧獨立的事?」

  「豈止武昌……我今天特意跑到督練公所去,本打算找王寅伯問一下,周法司呈文上所引的一些話,確不確實。想不到碰見參謀處吳璧華總辦正同一個朋友在他公事房裡講說,聲音很大,我在窗子外面,並未注意也聽得清清楚楚。說是湖南也響應了,江西也響應了,江蘇好像也有事。剛說到貴州來電,雲南……因為有人走過來,我不便盡站在那裡,只好走開。想來雲南也一定獨立了……」

  田老兄向郝又三說道:「看來,邵明叔竟受了端方的哄騙!」

  「也不算哄騙,因為那是半個月以前的話。」郝又三跟著問黃瀾生,「剛才你說周法司呈文,是怎麼一回事?」

  「嘿,嘿,說起周法司這篇呈文,才真正重要。如其不因他散發了這篇文章,我所說的那一些重要消息,不知道還要在黑漆桶裡埋藏多少日子哩!」他說時,伸手到靴靿裡摸了摸,立即叫喊起來,「糟糕!這東西塞到哪裡去了?」

  高金山恰好給他送水煙袋進來。

  「高金山,可看見周大人鉛印的那篇呈文?」

  「老爺親手檢在護書裡不是嗎?」

  「快點把護書拿來!」

  「護書同洗臉盆都交跟菊花收進去了,只是把水煙袋帶了來。老爺要,等我回去拿來。」

  田老兄道:「先說周孝懷的呈文,到底是上給哪一位大頭的呈文?」

  「是上給端午帥辯冤的……」

  郝又三道:「莫非周孝懷也遭參了?我聽說要遭參的,大概都是老趙的親信,和七月十五日案件有關係的一些人,如像田莽子、路小腳等等。」

  「有老田,卻無路廣鐘。遭參官的一共只四個人。周法司、王寅伯的考語,是輕躁喜事、變詐無常,結怨紳商、聲名素劣。我們科的參事饒觀察的考語,是資輕望淺、輿論不孚。說起來,三個人都和七月十五日的案件沒有關係,有關係的,只老田一個人。他的考語是貪功妄舉、擅斃平民,所以處分也比較重些,即行革職之外,還帶了個發往巴藏、責令戴罪圖功的尾巴,這等於從前發往軍台效力一樣。處分最輕的,是饒觀察,僅只以同知降補,以昭炯戒九個字……上諭寄到好久,被趙季和壓了下來,所以前幾天饒觀察不再到衙門看公事,王寅伯跑到華陽縣監獄去親候楊維,我還同舍親孫雅堂胡亂猜了一陣。若非今天因為周法司散發辯冤呈文,這些有關東西,哪能就發出來?就這樣,日行派辦處仍然給了各科一道通諭,切囑大家不可洩漏,倘或不遵,查出定予嚴懲不貸……」

  周宏道笑道:「但是老哥現在就沒有遵守。」

  郝又三不讓他打岔,緊接著問道:「關於蒲先生、羅先生,有消息沒有?」

  「有的,上諭叫即予釋放。端午帥的六言韻示也寄到了……韻示嘛,那倒記得,是這樣的:『蒲、羅諸人釋放,王、週四人參辦,爾等哀命請求,天恩各如爾願。良民各自回家,匪徒從速解散,非持槍刀抗拒,官軍決不剿辦。』」

  郝又三不禁把田老兄膀膊一拍道:「老兄,難怪顏伯勤把尹昌衡找去說話,大概這消息他已打聽到了。」接著,他又慨然說道,「如此看來,四川局面似乎等不到端方來省,就會朝好的一面轉了。我相信,只要端方的告示一張貼,蒲先生等一釋放,老趙垮臺在即,同志軍沒有打仗的目的,當然不再阻運油鹽柴米,至低限度,省城人民是得了救了……嘿,嘿,瀾生先生,你這消息傳得真好,待會兒吃酒時候,先敬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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