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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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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也想借此拖一拖,拖到他所奏調的貴州、雲南、陝西、湖北、湖南五省大軍到齊之後,再來一個徹底剿辦。 但是他的對頭們既不讓他轉圜,也不容他延宕,就在新津仗火剛要結束時候,又給他來一個遍地開花。同時,也因羅八千歲從雅河順流而下,會合犍為縣的胡痰(就是胡重義的綽號,羅八千歲是羅子舟的綽號)奪據了嘉定府,把下川南的十營巡防軍和三營才調入川的貴州兵全牽制在敘州府、瀘州、富順縣、自流井、犍為縣一帶,不能動彈,趁著趙爾豐無兵可調,打他一個措手不及。因此,吳慶熙突然佔領了溫江縣;孫澤沛突然佔領了崇慶州;侯國治突然佔領了漢州、德陽縣;張尊、張捷先、張熙、劉蔭西這些統領,也都分頭殺向郫縣、崇甯縣、彭縣、新繁縣而來。還未曾出山活動過的姚寶山,也帶起幾千弟兄把灌縣、汶川縣佔領。華陽縣的團總秦載賡被陸軍六十八標統帶王鑄人帶著一營人在中興場打敗之後,退到仁壽地界,打出東路同志軍旗號,自稱統領,聲勢反而更大了。 甚至於距離省城北門還不到四十裡的新都,也不知被哪一路同志軍佔領了兩回。頭一回佔領了三天,鬧到天回鎮這頭都斷絕了行人。一些流氓痞子便乘機而起,公然宣稱為同志軍借糧借餉,挨家挨戶地搜米派款,一次未了,二次又來,把一班二簸簸糧戶嚇得都朝省城內搬。省城人心起了恐慌,謠言更多,搬家的也越多了。趙爾豐迫不得已,將保護衙門的巡防軍抽出一營,配合駐紮鳳凰山的陸軍一隊,前去攻打。打了一天多,同志軍不退,巡防軍在東門放一把火,從城關外燒到城關內,燒得百姓們哭的哭,叫的叫,同志軍方退走了,讓百姓們出來救火。但是已經整整燒了一條街。官軍報了克復,即被調到漢州去打侯國治。 不到十天,同志軍又撲進城去。第二回去攻城的巡防軍,便是從雙流經溫江,經郫縣,經新繁,一路打一路走的伍平這一營。這一營人損失不算大,只在郫縣著孫澤沛的使用九子快槍的隊伍(就是陳錦江那一隊的武器)打丟了七個弟兄,傷了九個。這一營走到距新都不遠,已經看得見寶光寺的白塔,城內同志軍並不接仗,忽然撤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伍平仍然照例報了克復,照例申訴了一番激戰情況,因而得了一筆獎賞外,還蒙營務處田總辦特准,即在新都暫駐休息。 同志軍就是這樣來去飄忽,見縫即鑽,已經把個兵力不敷的趙爾豐鬧得頭疼。沒有想到同志軍神出鬼沒、膽大妄為竟到了這種程度:青天白日之下,公然在武侯祠不遠地方,搶走了他的兩尊炮! 炮,是陸軍才在軍械局領到的兩尊小磅炮。每尊炮紮了一副杠架,抬夫八人,兩副杠架,抬夫一十六人。另外炮彈挑子二十根,挑夫二十人。由排官一人,徒手炮兵二十人押著,在太陽偏西時候,出的南門。 武侯祠距離南門並不遠,站在城牆高處,不僅望得見它那鬱鬱蒼蒼的林盤,還可望得見繚繞在林盤外面的紅牆。由於道路彎曲,說是從城門洞去有五裡,其實不過三裡光景。清平時候,每天都有遊人。不僅廟內荷花池邊有茶座,大殿神龕背後有雞酒攤子,甚至廟子外面,臨著大路還搭蓋了幾間茅棚,賣茶,賣酒,賣糕餅,準備行路人歇腳。自從七月十五以後,這裡開過火,城門又不常啟閉,遊人稀少了。不過也不能說就成為一個荒涼地方,或是背靜地方,因為來往行人畢竟還是相當多的。所以兩副杠架、二十根挑子、五十多人,走過武侯祠山門,遠遠望見高升橋前後,立著蹲著一大群莊稼漢,也不大注意。只一個走在頂前頭的挑夫說了句:「啷個的,開壩壩會嗎,這麼多人?」 距離高升橋只有一二十步,驀地一聲刺耳的口哨,這一大群、約摸有一百來個莊稼漢,忽然變了相,一個個手裡都亮出了傢伙:明晃晃的殺刀;還有幾支劈耳槍和彎拐子短槍。同時,炸雷般齊聲吆喝:「要命的,放下走!」 在這樣情景下,不管是抬夫,是挑夫,是排官,是炮兵,當然只好把應該放下的東西如命放下,回頭便跑;跑到兵備處把經過稟報,再由王總辦打電話到南門,吩咐守城兵丁前往追擊時,莊稼漢失了蹤,炮與炮彈也失了蹤。 這是何等使人吃驚的事!並且可以想到,若是城裡沒有和同志軍勾結一氣的人到處潛伏著,他們怎麼知道今天有兩尊炮運走?這百來個莽漢是從何處來的?怎麼一下又走得無蹤無影?說不定附城一帶就有他們的窩子。看來,漫道平定川西並非易事,便是要守牢這座周圍二十四裡的孤城,也很難哩! 這件事發生後,四門的城守更緊了。新近兼署巡警道的成都府知府于宗潼、四城總稽查警務處提調路廣鐘,以及籌防局的六十幾個委員,都奉到制台朱諭,叫他們不分晝夜,嚴密巡查,倘有違誤,定予嚴處不貸。城門啟閉時間也恢復到二十天以前情形,即是一天只有三四個鐘頭開城,讓人進出;並且城門洞盤查加嚴,稍有嫌疑,便有坐看守所和坐班房的可能。 全城因此更加恐慌,搬家的人更絡繹不絕。奇怪的是有從城外朝城內搬的,有從城內朝城外搬的,都覺得自己住的地方不大保險。 第八章 「悲歡離合一杯酒」(八) 就這幾天當中,黃瀾生已向太太說過三次了:「太太,到底搬不搬一下呢?這一晌風聲實在不好。今天,學科參事孫鏘也苦苦辭了差。前後不過四天,連同農商科參事樓藜然、陸軍科參事徐琯,辭差的便有三人。這些人都是世故深沉、人情練達的老官場,他們俱辭了差,可見時局不妙得很。」 「你這樣擔心,不如也辭差回來吃老米飯。」 「差事遲早要辭的。」他搓著兩手,很是不安的樣子,「就辭了差,還是得搬一搬家。」 「我至今不明白你為啥一定要搬家?」黃太太仍舊洗著她那雙已經很乾淨的手,只是拿眼睛望著他說,「葛大哥搬家有說頭,他的官大一些,差事也闊一些,從前當過警察總局委員,得罪的人不少,聽說那些下等人把他恨得同周大人一樣,自然嘍,在眼前這樣世道,躲避一下倒應該。我們哩,一個閑官,你從沒有紅過一天,既不招怨,也不遭忌,說起來,同郝家不差多遠,他們都未鬧到搬家,偏你這樣膽怯,我不懂你膽怯些啥?」 「唉!太太,你又不曉得啦。郝家雖也半官半紳,但他一當上了諮議局議員,情形就大不相同。何況暑襪街是熱鬧街道,他家公館外面一排十二間鋪子,只要把大門上的那塊「大夫第」匾額一取下,兩扇大門一關,不是熟人,走過時硬察覺不到。我們這裡就不同啦!這麼長一條街,只我們一家大公館,匾額門聯儘管收檢了起來,可是大門外那對石獅子和兩邊的水磨磚牆,你總沒法遮掩呀!……」 黃瀾生這話有原因的。就在新都打仗,全城發生驚恐,活像同志軍、袍哥、棒客都要按進城來,亂殺亂搶時候,高金山回家換衣服,趁著天未黑盡,打從半邊橋走回公館;剛走下石拱橋的梯級,看見兩個歪戴帽子斜穿衣的、流氓氣十足的小夥子,從西禦街口迎面走來,一路嘰嘰嚨嚨說著話。高金山擦身走過,不提防幾句話鑽到耳裡:「老己,這條街真他媽的窮得心慌!看起來,只有一家大門道有點油氣。」「你是說……」「對的!門外一對石獅子,兩邊水磨磚牆……」高金山非常疑心,又不好跟去盡聽。回頭看了看,兩個人已經走得老遠。他覺得這兩個流氓的話一定不是隨便說的,回到公館就向老爺太太說了一遍。老爺立刻慌張起來,連叫羅升出去,吩咐看門老頭把大門關了,加上一根抵門閂,「從今天起,每天斷黑之前就關門上鎖,有人來,必須問清了,進來請了示,才准開門!」但太太並不以高金山的話為然,她說:「我不相信那兩個痞子就說的是我們這條街,我們這家公館。講比就說對了,又有啥子奇怪?這麼大個省城,還有這麼多兵,這麼多警察,豈有連這點秩序都保不住的……」 接連又出了兩件驚人事情:一件便是武侯祠搶炮的事;一件是土橋緝私隊潰逃回省報警的事。 土橋距離西門不到十五裡遠,場不很大,但它是一個要口,所以才駐了一個緝私隊。這一夜,一個緝私隊的隊丁在場上喝燒酒醉了,和一個本場上的流痞因一句不要緊的話,先是口角,後來就動武。隊丁依仗平日威風,要拉這流痞到隊上去,說他是販私鹽、販私煙的積犯。這流痞不由一拳揮去,大聲吆喝道:「你敢惹老子!老子是同志軍!」那醉鬼撒腿便跑,一路吵鬧:「不得了啦!場上出了同志軍啦!」一班看熱鬧的人拍腳打掌地喊道:「跑快些!硬是同志軍打來了!」這個小玩笑,登時就驚了場。男人們在跑,婦人們在喊,小娃兒們在哭。四十幾名緝私隊丁,只有少數幾個人在隊裡賭錢,其餘的都散在茶坊酒館,和有土娼的私煙館裡,找各人所喜悅的事情做。驚場之後,這班人連各自的武器行囊都顧不得了,頂著朦朧夜色,一趟子就跑進西門報告:「同志軍大隊殺到土橋來了……」 雖然到第二天,由路廣鐘貼出告示,證明是謠言。但是全城的人還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因為有武侯祠的事情在前,也因為四城門還是關閉了大半天,要叫大家莫驚惶,談何容易! 黃瀾生又向太太談起搬家的事來。 黃太太這時也動了念,她說:「光是同志軍按進城來,我倒不怕。怕的就是那些壞東西趁火打劫,警察管不到事,同志軍照顧不及,在這兩不接氣時候,搬一下家倒也可以。不過搬到哪裡去的好?么妹那裡哩,你嫌左右團轉都是大公館大門道太打眼。大姐那裡哩,你又嫌挨近制台衙門。媽那裡倒好,她老人家也願意我們搬去,可惜太窄了,大哥大嫂又要回來,還有幾個娃娃,我看咋個擠得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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