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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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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認為她本分,不像你我遇事有抓拿……嘿嘿!告訴你,風氣變了,現世的成人姑娘,你默倒還像十幾年前你我當姑娘時候那樣蠢嗎?現世的姑娘硬是厲害得很!」 「嗯!不錯,這一晌,么妹的眼神體態,果真有些異樣,笑起來也比以前野多了。我因為這一晌心裡不空閒,便沒留神去考察她。」黃太太忽然眉梢骨一,怒氣滿臉地說,「可這鬼丫頭,為啥對你招了供,卻又瞞著我呢?」 「因為害怕你。」 「為啥要怕我?我又不是老腐敗,老頑固。」 「么妹說來:二姐嘴尖舌利,又是好強的人,曉得了,包管會罵她丟了媒人的臉,還會恥笑她貞節女怕遇囚皮漢。嗯!說到那些囚皮花臉的漢子,真是我們婦女家的命宮磨蠍!他不把你糾纏到手,硬不甘心。么妹口說是她為了要拴住周宏道的心,才肯了的。我說,不見得,還是她自己說的,遇合上了囚皮漢,沒奈何了。」 黃太太覺得耳根有點發燒,連忙笑說道:「嘖嘖嘖!你就把囚皮漢說得那樣凶。我這個人,就不怕遇見囚皮漢。」 「不要把弓拉得那樣滿。」 「為啥不呢?我是有兒有女的人了,還會花心嗎?」 「就是會花心囉!你說句真心話,你遇見過囚皮漢沒有?」 「你才怪呢,為啥要拷問起我來?」黃太太半生氣半開玩笑地說,「老姐子,莫非你著囚皮漢糾纏過嗎?唔!一定是的,你剛才不是說過來?」 「嘿嘿,我倒想有人來糾纏我,只是我老了,沒有這資格了。」 「我還不是老了,沒有資格了?」 「並不!你的資格正夠哩!……」 黃太太不等她把話說完,便正正經經說道:「不扯這些無干得失的話了。我想起來,周宏道為啥一連幾天獨自一人跑來找我去當說客,並且那樣猴急?說不定,鬼丫頭的肚子裡已經有了東西,沒法想,才支使周宏道出頭的。」 孫師奶奶點頭道:「怕不是那樣的嗎?」 「既這樣,倒不如對直把這樁事情對媽說了吧。」 「這咋使得!」孫師奶奶眉頭微蹙道,「豈不要了她的老命?她一輩子不放心的,就怕我們姊妹們做了啥子出乖弄醜的事,敗了她龍家的門風。何況么妹又是她的心肝寶貝,現在搞出這種先奸後娶的事來,她咋個受得了?」 黃太太兩手扭絞著一張雪白的、繡有角花的細麻紗手巾——這是龍么姑娘新近才從馬裕隆洋廣雜貨店買來送她的禮品之一——低頭尋思了半會兒,方抬起頭來向孫師奶奶說道:「我想來,媽這個人的脾氣,是吃硬不吃軟的。你若低聲下氣好好跟她商量,她准會頑固得像爆炒鵝卵石——不進油鹽的。設若你進門就給她一個烹缸,使她回不到神,她反而會巴巴結結地請你做主張。你說,媽的脾氣可是這樣?」 「嗯!好像是這樣的。」 「所以我們去說么妹的事情時候,最好是這麼辦:一開口,就怪她為啥讓一個大成人的女子,單身獨自地去同一個講新學的男人你來我往?光是來往也罷了,還聽從兩個人無明無夜混攪在一起。聽說,周宏道一到家裡來,從沒有陪伴老人家擺過幾分鐘的龍門陣,總是一頭就鑽在么姑娘的繡房裡,有說有笑,只管說兩人訂了婚,講開通,但男女之間,也該有個分寸呀。老人家眼睜睜看著為啥就不提防一點?老人家難道沒有想到乾柴近烈火這個譬比不成?好嘍,如今兩個人竟自搞出怪事來了。不但辱沒了龍家門戶,連我們姊妹臉上,也沒有光彩,況且我還是媒人。要是這醜事張揚開去,別人不責備你當娘的人糊塗,一定要疑心我這個當姐姐的人,做了媒,還帶拉皮條。你被別人恥笑,倒千該萬該,我背了冤枉,卻是跳到黃河洗不清。我現在別無二法,只求你老人家趕快想個方子,把這件傷風敗俗的醜事遮掩下去。要不然,就照今天大家說的話:賠償我的名譽!名譽就是生命!……」 孫師奶奶早已咯咯咯地笑了起來道:「好了,好了,莫再演說下去了!你這張利嘴喲,真可以到衙門去滾案子啦!黑的能夠說成白的,沒理的事能夠說得天花亂墜。」 黃太太也笑道:「莫講這些空話。你只評一評,我這樣去開口,媽該不會哭起來?」 「還有不哭的?不過也好,你這樣跟她一逼,說不定媽果真會將就你,叫你出主意的。」 「我想來,她也只好聽我的話,答應男家早點把么妹娶過去,好遮醜。她要是不答應,我還有話說哩……」 正這時候,孫雅堂從籌防局回來。兩姊妹交頭接耳商量了一下,趁著孫雅堂獨自一人在堂屋外吃飯,便來找著他,把黃太太所想的辦法大略說了一遍。請教他,是不是可以這樣去逼迫龍老太太,使她答應把么姑娘的喜期提前辦理。 孫雅堂非常熱情地贊成說:「該這樣!該這樣!」 而後放下碗筷,歎息了一聲,說道:「目前世道如此不好,當父母的也應把兒女婚姻早了了為宜。若果將來偶有差錯,遭怪之處還更多哩!」 第六章 新的衝突面(三) 龍么姑娘的花轎在左鄰右舍、男女老少的好奇眼光之下,熱熱鬧鬧地、吹吹打打地、吆吆喝喝地、憑著八個頭戴喜帽,身穿綠布短褂,前後心各綻一幅約摸冰盤大小、自洋布圓補子上有飛馬圖案的轎夫,四抬四扶,出了龍家大門。 按照新郎周宏道同一夥維新朋友所擬定的、帶有革命性的新式結婚禮單,原本沒有坐花轎這一項。他們準備借一頂藍呢四轎,用兩匹紅綢從轎頂交叉垂下,在轎的四角打上四朵大繡球,來代替那種外表只管花哨,其實密不通風、有如囚籠的舊式花轎的。但是龍老太太堅決不答應,她氣憤憤說:「我啥子都讓步了。說是世道不好,怕招惹是非,叫不用抬盒過禮,就不過禮。又說,新式結婚,男的不穿袍褂,女的也就不再穿戴鳳冠霞帔,我也依了。可是花轎一定要坐!全堂執事一定要用!老實話,我一個正經女兒出閣,連這點面子都不要了嗎?」 經大家研究之後,認為於大體無礙,才由大賓——這一天的新名詞叫介紹人——田老兄出頭,代表男家承諾了。只在全堂執事上略有修改。即是說,男女兩家都沒有做官的,官銜牌就不必再向親友借用。既不用官銜牌,那麼,肅靜回避牌也可以不用。肅靜回避牌不用,那麼,開鑼喝道當然也該淘汰。所謂全堂執事,經田老兄這樣一修正,結果只剩下了兩面飛鳳旗,兩面飛龍旗,花轎前一柄紅日照,花轎後一把黑油掌扇;此外,還剩下一個必不可少的樂隊。這樂隊也只由五個身披破爛紅布短衫的可憐樂工組成:兩支嗩呐,一面手鼓,一隻七星盞,一具包包鑼。就這樣,也算遂了龍老太太的意,也才熱熱鬧鬧地、吹吹打打地、吆吆喝喝地把花轎擁出了龍家大門。 花轎大約已走有兩條街之遠,看熱鬧的鄰居街坊也散盡了,龍老太太猶然流眼抹淚地站在紅燭高燒、香煙繚繞的堂屋內,定睛望著業已關好的二門。她還是捨不得驟然離開身邊的么女啊! 黃太太和孫師奶奶本來應該隨著花轎送親前去的,因為新式禮單上沒有這一項,她們遂暫時留在龍家,幫著女工賀嫂把么姑娘的房間收拾乾淨,而後一同洗了手,重新撲了一次南粉,抿了一次頭髮,走到堂屋跟前來向龍老太太告別。 看見龍老太太滿臉淒苦神色,黃太太心裡感到有些難過,遂說道:「媽,你一個人留在家裡,不如還是同我們一道到么妹家去,看看他們的新式禮。到底咋個搞的,你心裡也寬舒一點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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