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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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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第一章 流血前後(一) 就在陰曆辛亥年七月十五日這一天,黃瀾生又因有一點小耽擱,他的三丁拐轎子在制台衙門的儀門內空地上落平時,差不多已是上午十點半鐘光景。儀門以內四人抬的綠呢大轎、藍呢大轎、硬三丁拐轎、軟三丁拐轎,業已擺了一大壩,幾乎一直擺到大堂上。 毫不稀奇,平常就是這樣! 剛一轉過大堂,情形就有些不同。各處過道,各處官廳,各處轉彎抹角地方,都是人,都是執刀拿槍的巡防兵和衛隊,還夾雜著不少穿著便衣的隨從人員。大花廳那面簷階上下,人更多。 他下意識地覺得朝大花廳那面走有些不便,遂轉身從側面一條夾道上繞去。 夾道中也是兵,肩挨肩地站了一長列,一直拖到後院。 他詫異了。正想找個熟人問一問,恰好一個時常碰頭、彼此知道姓名的武巡捕從對面匆匆走來。 「蒲老爺!」他站在一處窗子跟前,先向這個武巡捕打了個招呼說,「大花廳上有客嗎?」 「有!好幾位。」蒲祖庚擺出滿臉笑容,一面用手巾揩著油汗,一面回答說,「黃大老爺才來嗎?你看院上今天樣子,似乎有點不大對頭吧?」 「就是囉!為啥擺了這麼多兵,又是衛隊,又是巡防?」 「我還是不大明白。只曉得營務處田大人昨夜就沒有回去,大約從半夜起,隊伍就調來了。」 「?……」 「嗯!……」 兩個人覿著面,都有點茫然。 黃瀾生不經意地問道:「花廳上的客,是些什麼人?」 「哈!說到這些客,真把我們幾個人跑夠了!」蒲祖庚很神氣地說道,「東南西北跑了個遍,煞果還是在兩個近處請到。稀奇的是,我們人困馬乏地把客請到,差不多半個多時辰,還讓別個坐在花廳裡,又不急切傳見。大概要等來齊了,才傳見?」 黃瀾生笑道:「雖是苦差,足見功勞不小!只不曉得是些何等樣的客,要這樣尋找?」 「並不是什麼稀客顯客,橫順是常到院上走動的那幾位大紳士:蒲殿俊、羅綸、鄧孝可、江三乘、王銘新、葉茂林、張瀾、彭蘭棻這班人。現在還沒有到的一位是顏翰林顏楷,一位是卸任電報局總辦胡嶸。」 「哦!」黃瀾生心裡一震,連忙問道,「昨夜調進衙門的隊伍,難道是為了這些人嗎?」 蒲祖庚用右手指甲在頭髮裡搔了幾下,皺著眉頭說道:「這很難說啦!……」 「確乎難說!」黃瀾生不由也把眉頭皺了起來。 分手後,黃瀾生連忙走到東後院他們幕僚辦公地方。各科各室的人們雖未聚在一處交頭接耳,但是從各道門口所懸的門簾空隙間,看得見各房間的人全不像平時坐在各人的簽押桌前埋頭辦理公事,而是有的銜著葉子煙杆,有的捧著水煙袋,也有的在手指間挾著一支紙煙,一堆一堆地低聲談說些什麼。 他們的民政科也不例外。當他掀開門簾進去時候,那個即用同知、民政科助理、貴州人蹇小湖和一個民政科委員,安徽人韓同書,也是知縣班子候補人員,正對面站著,說得有勁。 蹇小湖見他進來,連忙轉身問道:「黃瀾翁才來,你覺不覺得今天衙門裡有些異樣?」 「唔!怎麼不覺得?只不知道埋伏下這麼多隊伍到底要做什麼?」「誰知道呢?韓同翁認為是用來壓制鐵路風潮的。」 韓同書點頭磕腦地說道:「當然囉!老頭子既然聽了趙次帥的話,要改變態度,要嚴重對付鐵路風潮,怎麼不要使用武力呢?何況老頭子又是打仗出身的人!」 黃瀾生莫名其妙地問道:「趙季帥聽了趙次帥的話,要改變態度?……」 蹇小湖道:「是的,這是我們科饒觀察昨天下來核稿時,對我們說的……哦!你昨天供飯,告了假沒來,所以不曉得……現在,我只能很簡單告訴你兩句。饒觀察說,次帥一連來過幾封密碼電報,都是趙老四交他代譯的。話都差不多,除了責備季帥優柔寡斷,中了王采臣的圈套,姑息養奸外,便叫他疾速省悟,不要再與盛杏蓀、端午橋立異,要與他們協力同心,將四川的鐵路風潮壓制下去,使國有政策得以貫徹。若四川人仍舊反抗,可即嚴重對付,朝廷定會嘉獎之的……然而饒觀察卻未斷言季帥的態度就改變了。他只是說,季帥這幾天心情很是惡劣。外面的壓力那麼大,四川紳士還要和他為難,罷市罷課之外,現在花樣越來越多,居然鬧到不納捐稅,不繳地丁錢糧,甚至商量起獨立自保,不知道這局面會糟到何種田地!我也問過饒觀察,難道就聽其如此糟下去嗎?季帥總有一點打算吧?饒觀察也只緊鎖眉頭,一聲不響。所以我對韓同翁的估量,實是不敢苟同。」 韓同書道:「理有必至,事有固然,你老兄苟同也罷,不苟同也罷,總之,我的估量也如孔夫子所說,雖不中,不遠矣!」 黃瀾生沉思著道:「韓同翁或者估量得不錯。只是有一點,我還要請教。季帥既是要用兵力來對付爭路風潮,那麼,不把隊伍開往鐵路公司,而調到衙門內來埋伏,卻是何故?」 蹇小湖走到他的簽押桌前坐下,拿指節敲著桌邊道:「著,著,著!黃瀾翁之言,實獲我心!」 黃瀾生搖搖頭道:「小湖兄且慢這樣說。同翁估量,好像確有道理。若其不然,武巡捕老蒲他們為啥又會跑得人困馬乏地將蒲伯英、羅梓青、顏雍耆、張表方、鄧慕魯、葉秉誠這一班人邀請到大花廳上來呢?……」 韓同書本來也已坐到他的簽押桌前扶手椅上去了的,當下一躍而起,兩手按著桌子說道:「真有此事嗎?」 蹇小湖也像吃驚似的說道:「那你為何不早說呢?」 「我以為你們都曉得了。」 「我們如何曉得?」蹇小湖說,「我和韓同翁差不多同時來到,並未聽說有這件事。我們的底下人又有事情到外面去了,還沒有進來。我們只看見到處是巡防兵、衛兵。宅門上也不准人進出,說是四少大人的口諭。只有營務處田夢卿田大人、兵備處王寅伯王大人、藩台尹惺吾尹大人,還有新委四城總巡查、那位寶貝太尊路子善幾位紅得燙手的大人是例外。就連我們科參事饒大人還不能夠自由進出哩!」 黃瀾生也吃了一驚道:「啊!還有這等嚴重的事情,你們為何也不早說呢?」 「韓同翁,你再估量一下,季帥把蒲議長他們請來後,將如何對付?」 韓同書搔著頭皮道:「這……這可不容易估量啊!想來總是先禮而後兵的!……」 仍然是蹇小湖在問:「你的意思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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