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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傅隆盛一怔,才回過神來。小四被人一說,才痛得哭叫起來。

  不曉得傷有多重?血還在流。小四便蹲下去哭,就是「火燒火辣地痛」。傅隆盛慌了,忘記自己老邁,連忙把小四拉來馱在背上。急急走過老半邊街,走過青石橋,走過臥龍橋,走過錦江橋,向鹽市口奔來。沿途是那樣地亂:有拿著先皇牌位,向他來處跑的,一路喊著:「快去救蒲先生、羅先生呀!」有失魂落魄向他去處跑的,也一路喊著:「制台衙門開了紅山啦!打死了一壩子的人!」

  還沒有到鹽市口,王師已驚驚惶惶地迎了上來,叫道:「唉!你回來啦!……小四咋個的?」

  他喘著氣,一直把小四背到鋪門前。他的掌櫃娘已汪地哭了起來道:「我的天公呀!」

  「哭啥子!小四帶了傷,趕快到銅人堂請陶老師來收水,先把血止住要緊!」

  銅人堂就在西順城街上,陶老師是有名的外科醫生。不過陶老師也有些怪脾氣,上門找他,即使半夜三更,他總是有求必應;若是請他出診,那他縱然空閒,也要讓病家像油鍋上的螞蟻,苦熬三頓飯的時間。因此,掌櫃娘只好噙著一泡眼淚,親自去請他。她已安了心,要是陶老師不立刻發駕,她便要放潑撒蠆,鬧他個五神不安,六神不寧。

  今天像是什麼都反了常,半袋葉子煙沒咂完,陶老師居然趕在傅掌櫃娘的前頭跑來。戴上老光眼鏡,把小四傷處一審察,立刻斷定是擦傷。「傷皮沒傷肉,傷肉沒傷骨;即使傷骨,也不在要緊地方。」當下要了一品碗清水,戟著右手的中指食指,半閉著眼睛,口裡喃喃念著咒語,一面用指頭在水面上畫了一道只他一個人才明白的符篆。然後,含水一口,向小四的傷口噴去;從香爐中抓了把香灰,按在傷口上;跟著拿起掌櫃的洗乾淨了而難得使用的青布裹纏,密密層層給他包紮好了。說要忌風,臨時在櫃房裡安了張門板鋪,幾個人小小心心扶他睡下,還給他蓋上一床棉被。問他現在痛得如何?他誠誠懇懇地回說:「不大痛了,覺得有些麻。」

  這時候,掌櫃娘才有條有理地訴說起她在鋪子裡,先只聽見遠遠地響了一陣砰呀砰的怪聲音,問王師是什麼響聲?他也說不出。正自猜疑,就看見滿街人跑,還一面吼叫說:「制台衙門開了槍了!把跑去救蒲先生、羅先生的百姓,打死了一大壩!巡防兵追來了!快關鋪子呀!」一些半開門的鋪子,登時上鋪板,關鋪門,大家駭得不得了。她和王師把鋪子關嚴之後,坐下來想一想,才想起他們師徒兩人。「那真急死人啦!生怕你們也遭了劫,我就哭了起來。王師又不敢上街。過了一會兒,不見巡防兵殺來。我們開了鋪門,還有拿著先皇牌位跑的。正要叫王師來找你們,好些地方又有槍聲,我們只好躲進鋪子。直到街上跑的人多了,王師才蒙著膽子來找你們……阿彌陀佛!得虧菩薩保佑,你們回來了!小四到底帶了傷!……咋個的,你這裡也有血?」

  「!也有血?」傅隆盛渾身寒顫起來。

  陶老師又忙把老光眼鏡戴上,就著他背上一審察,拿濕帕子把血痕一抹道:「是染的,不是傷。如其這裡傷了,還了得!傅掌櫃,我倒要奉勸你兩句,六十多歲的人了,有些地方,實在不犯著跑去。這回爭路風潮,說真話,你未免太熱心了。其實與你啥相干?我剛才聽說,今天逮進制台衙門去的人不少,連顏翰林都逮了,倒不止蒲先生、羅先生兩個人。我看今年是個大劫年,不曉得要死多少人!不然的話,今天是中元節,鬼門關打開了,偏就開了殺戒!……」

  傅隆盛頹然向立背高椅上一坐,歎了聲道:「我總算死裡逃生了!」

  左鄰右舍同田街正都擠進鋪子來,問他在制台衙門的經過。他慘白著臉,只是搖頭。

  陶老師說:「他累了,讓他養足了神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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