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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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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其你這表妹不嫁給你做老婆,你對她還會不會這麼親熱?」 古字通咧開嘴剛要笑,看見楚用滿臉認真樣子,遂收斂笑意想了想道:「或許不會吧?」 「怎麼不會?」 「這用不著研究。一來是,平日就難得在一塊;二來是,偶爾碰頭,也沒像成為夫婦樣,談過啥子體己話,要親熱也無從親熱起。」 「假使你的表妹不是你老婆,而被你偷偷摸摸搞上了手,你對她,是不是像現在一樣親熱?」 「更問得稀奇!你為啥會想到這上頭?難道你有啥子打算嗎?」 「本來說清楚了,作為研究,你又討過老婆的,在男女事情上有了經驗,所以才問你……」 他不由又紅起面孔笑道:「也可說是有打算。研究一下,還是像你一樣討老婆好呢?還是像陸學紳一樣,專在外面亂搞的好?」 「這樣嗎?依我設想起來,偷上手的野老婆,未必有明媒正娶的家老婆好。」 「為啥子?」 「這還待細講麼,自家的老婆,就是自家的人了,就可以由隨自家的心意,要咋個便咋個。高興時親熱親熱,她可以歡喜到心花怒放,不高興的時候,她也會體貼人,不但不敢惹你,還兢兢業業隨時留心你的臉色。若果有個一病二痛,更不要說了,除了自己家的老婆,任何人也不會那樣成日成夜地服侍你。而且隨你發脾氣,隨你虐待,即令她把眼睛哭腫了,也只有忍受……」 「莫再說了,這是家常情況,幾乎每家的夫婦都是這樣,用不著研究。」 「那麼,你想研究的是……」 「我想研究的,只是男女間的感情……感情這個名詞,或者不大對,我們直截了當地說它愛情吧……男女間的愛情,到底成為夫婦的好呢?還是在夫婦以外的好?」 羅雞公尖聲地大笑起來道:「噯!原來你是這個主意!莫再同我研究了,我現在還只曉得正經夫婦間的愛情,等我以後偷了野老婆,有了經驗,再告訴你……」 陸學紳匆匆奔進自習室來,一見楚用便叫道:「啊!你才在這裡沖殼子!也不來報告一下今天下午開會的情形。」 「今天夜裡不開會了嗎?」 「怎麼不開!昨天夜裡沒開成,若再不開,我看我們這個同志會簡直要垮杆,大家都是五分鐘熱度,真正急死人啦!」 「既然決定要開,那麼,等我寫封回信再來找你。」 陸學紳拉開自己書桌抽屜,找什麼東西。楚用也到自己書桌上,打開銅墨盒,隨便抽了張白紙,就寫了起來。 譚志和手上拿了幾封信跑來,向陸學紳說道:「這幾封信,又叫哪個送呢?」 「叫傳事室小工送。」 楚用道:「我曉得,兩個小工都著你們叫走了,老頭正在抱怨哩。」 陸學紳把找到的鑰匙在手上搖著道:「就叫那老頭跑一趟,皇城裡並不算遠。」 譚志和道:「你有本事,你去叫他……」 楚用站了起來,旋蓋墨盒旋說:「何必去惹麻煩!我正安排叫高金山送這封信到黃家去,就叫他一道去吧。」 「那是要額外給酒錢的。」 「幾十個錢不算什麼,我一總給了就是。」 羅啟先道:「沾個光!叫他順路把我這封信送到南門大街郵政局去。」 給一點酒錢,叫寢室小工高金山送信、買東西,是經常有的事,大家也喜歡這樣做。因為高金山年輕、麻利,又認識字,又不大賺錢。往常到寢室小工房把事情一交代,高金山總是起身就走,不和人說第二句話。但是今天,高金山卻搖著頭道:「我不去!」幾個人都詫異起來。 高金山接著說道:「你們還不曉得嗎?監督親自吩咐過的,寢室小工,只准在寢室聽使喚,不准無故走出學堂大門,尤其不准給你們買東西、送信。說是越俎代庖。犯了,一定開銷,毫不容情。」 陸學紳首先就罵了起來:「放他媽的狗屁!現在壓不住我們,卻來壓制小工!不要睬他端公的,他敢開銷你,我們給你肘住!」 譚志和也氣憤憤地道:「對!我們給你肘住!」 高金山仍然搖著頭道:「不好。你們不能一年到頭都住在學堂裡。屠監督整你們不容易,整我這樣一個小工,倒不費吹灰之力的。屠監督這個人,又是記死仇的,你們莫把他看輕了。」 楚用一下想起羅升的病來,遂道:「高金山,我給你打個主意,根本就不要再當小工,另外找個地方去幫工,活路也輕巧些,工錢也要多些。」 高金山遲遲疑疑地看著他,一雙聰明清朗的眼睛裡蘊蓄著疑問。 「我有個很熟悉的地方,眼前正想請個當跟班的……你當過跟班二爺沒有?……當過,那就好囉,應該做些啥子事情,你當然曉得。工錢我不知道,大約總不會比小工少。」 「是哪個地方?」高金山好像有點活動了。 「就是此刻請你送信去的西禦街黃家。你認得字的,看這信封上寫的。」 「啊!黃瀾生黃大老爺家!」 「你認得嗎?那更好了。他的羅升病倒了,正打算另外請人哩。」 「是他那裡,我就不打算去。」 陸學紳插口道:「你們幫人的,還有啥選擇嗎?」 「不該選擇嗎?我又不是餓著肚子,非立刻幫人不可的。你們當學生的人曉得啥?請人的要選擇人,不合適的人不會要,幫人的人還不是一樣,不合適的不幫!」 譚志和連連點頭道:「對極了!良禽擇木而棲,忠臣非主不事,古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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