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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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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太太笑了起來道:「虧你想得周到!那麼,又不必去燒冷灶了。真是喲!天地間哪有兩全其美的事呀?我看你這樣猶豫,今天晚上是不打算好生睡覺了……」 那一夜黃斕生的確沒有睡好。但是次日絕早,葛寰中信來,才知道王人文行期已改。信上並且告訴他,王采臣正因為保路同志會要在七月初二這一天,來一個歡送大會,據聞預備的萬民傘就有幾十把,還組織了上萬人的香花隊,上百人的音樂隊,安心要向他表示一下好感。王采臣早已感到同志會的用意,只是想借他作為一個榜樣來激刺趙季和。可是憑他二十幾年的官場經驗,他揣想得到,這樣做,對他的前程只能發生壞影響,而無好結果。因為趙季和刻下對四川紳民的作風,並不像他那樣千依百順,而趙季和的二哥趙次珊雖然遠任東三省總督,但對他老弟在四川的行為,是非常關心,是能夠左右的。趙次珊對王采臣感情本已不好,本已懷疑四川爭路風潮是他有意造來使他老弟為難,而今臨行之時,再被四川紳士這樣一打扮,那麼,好得很,趙氏弟兄當然更會坐實他和四川紳士是同一鼻孔出氣。萬一四川將來出了什麼事故,他這支使的罪名,無論如何不會洗清。趙次珊只要向朝廷吹一口氣,他的前程便會除脫。所以在閏六月底,他已在百般推辭,不要四川紳士害他。恰好,昨天罷了市,他更有所藉口,說是得到京信,叫他緩期去京,他現在不走了。 黃瀾生這才專心專意吃了早點,叫菊花把水煙袋、洗臉盆等,一一交與大班;照常把兩個孩子喊到身邊,說了一些渾話;等太太睡起,到後間梳頭洗臉時候,方穿戴整齊,坐上三人大轎上院去了。 第十章 第一個浪頭(四) 黃太太的頭髮梳好了,臉也洗好了,正對著鏡子輕敷南粉。淡勻胭脂時候,聽見一陣腳步聲,輕輕地從堂屋走進臥房,停了一下,便從那張滿鋪滿架、比大架子床小不了好多的合歡床的檔頭,直向後房走來。但是走到隔門跟前,腳步聲又停住了。 她用不著猜,已經明白那是什麼人的腳步,並且明白那腳步為什麼要放得這樣輕的用意。 「過來嘛!」 登時從千秋鏡的玻璃面上,看見湖色鵝蛋絨的門簾一啟,楚用走了進來。 「你一個人嗎?」 她向鏡裡笑道:「何嫂立刻就要來的。才起來嗎?現在也學著睡懶覺了。」 楚用站在她的身後,一面摸紙煙,一面很是喪氣地蹙起眉頭歎道:「你哪裡曉得?昨夜幾乎一夜沒睡!」 「為啥呢?年輕小夥兒正是睡不夠的時候。」 「咳!你真會裝瘋!昨天清早是怎麼說的?」 她又抿嘴笑道:「但是昨天罷了市,誰料得到呢?」 楚用使勁把紙煙咂了兩口,滿臉不自在地說道:「你真是會扯!」 「不是扯,是真話。你表叔說過,罷市是多麼大的一樁事,人心惶惶的,連吃飯都吃不好,還有心腸想到別的事情上?」 「那麼,你又為啥有心有腸來梳妝打扮?」 「怪話!」她不由把臉一沉,回轉身,定定地望著他那青春煥發只是還未十分健康的臉道,「告訴你,要我不打扮、不愛好嘛,除非到了兵荒馬亂的時候!」 她又車過身去,拈起一段軟心鉛筆,對著鏡子,用心用意描畫著她那兩條很像初三四夜新月一樣的眉毛。一面嘮嘮叨叨地說道:「真是沒有見過世面,也少讀詩書的人!咋個會當著一個女人的面,叫人家莫打扮,莫愛好!也不想想,一個女人弄到不想打扮,那女人還是一個什麼女人?那一定老得不堪,醜得像鬼。其實哩,女人老了,更要打扮,從前慈禧太后六十多歲的人,每天擦脂抹粉不算,還要戴大朵鮮花哩。只有鄉壩頭那些撈柴老婆子才不愛打扮。也莫怪,那種人就想打扮,也無從打扮起。本底子就是醜怪,不打扮還本色,遇合著古董客,還能出一筆買價。若是打扮起來,我的媽,不把人駭死,才是怪事。難道我沒有看見過嗎?趕青羊宮時候,那些抹一張加官殼臉、塗兩塊死紅膏藥、一片帽條子紮在一攥玉麥須上、拿一根紅甘蔗當拐棍的鄉壩婆娘,我看得太多。像那樣的女人,倒應該勸勸她莫打扮……」 楚用當然懂得她這些有刺的言語,都不是白說的,都是有所指的。他很想頂她幾句,他不敢,想笑一笑把她的話混開,又不能。非常不好過地站在那裡,仰著頭去數自己嘴裡吐出的煙圈。 何嫂進來取洗臉盆,振邦跟著跑了進來。一眼看見楚用,便過去拉著他的汗衣襟道:「昨天你說請媽媽同我們看戲,轉勸業場,吃錦江春,今天就去嘛!二天你搬進學堂去了,又去不成。」 「唉!你還不曉得罷了市了?」 「莫撩你表哥,人家正在不安逸哩!」 她收拾停妥,已經站起來要到臥房去換衣服了,才又瞅著楚用一笑道:「你的記性還不錯,立刻就使用起我的話來。這句話,恐怕你永世都忘記不了!」 楚用連忙分辯說:「你又多心了,我說的是真話。昨天在鐵路公司,親耳聽見王文炳說,罷市要罷得徹底,連戲園都要停演,你不信,叫人去打聽一下看。」 差不多整一個上午,兩個人就這樣時而好說,說得嘻哈打笑,情投意合;時而為了一句話,女的又翻了臉,男的又賭起氣來,鬧得兩個孩子都躲到石山洞裡,由菊花帶著辦姑姑筵去了。 到下午,楚用實在受不住那種忽晴忽雨、又甜又辣的滋味,心想,與其這樣被人家拘在身邊尋開心,弄得自己滿心不舒服,不如老實丟冷她一下,到學堂裡去住幾天的好。他在小客廳裡徘徊了很久,最後才下了決心道:「破住不理睬我好了!這樣沒下梢、光吃苦的愛情,我不幹了!」 他把換洗衣服、洗臉東西打成一個小包,偷偷摸摸躲開大家眼睛,閃出大門,低著頭走了好長一段路,還不住在心裡歎說:「我真背時,為啥會遇合著這樣一個古怪婆娘,那麼標緻,又那麼武辣!早曉得同婆娘家打交道這樣苦頭多,甜頭少,倒不如光是看看小說,胡亂空想一陣兒,還有趣!……」 「嗨!楚襄王哪兒去?」 原來是林同九,穿著一身漂白洋布操衣褲,腳下是一雙擦得又黑又亮的下路皮鞋,是去年就見他上了腳的,頭上一頂平頂硬邊草帽,戴得端端正正。 「我進學堂去。你呢?」 「學堂裡就只陸學紳、喬北溟、譚志和幾個人在那裡搞東西。都走了,空空洞洞的,去做啥?走,陪大爺到鐵路公司去。順便在三倒拐王包子處吃點心,算我的。」 「你個成都兒,專愛做空頭人情!我不去。」 「你龜兒不是好人,今天安心請你吃點心,會說我是空頭人情。」 「罷了市才請人吃點心,不是空頭人情,是啥?」 「啊!原來如此。但是,你看哪處的茶鋪和吃食店沒開張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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