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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芷芬不禁向他瞧了一眼,冷冷的說道:「你在當初原同林少爺是至好,此次應該也去走一趟。但是林少爺這會子已改了裝了,不比當日同姐姐是假姑嫂,姐姐究不便過於同他親密才好。」

  蘭芬被他說得益發羞愧,笑道:「那些事提他則甚,偏生有你記得這樣清楚!」

  三人剛說著話,外間早將林家請帖送得上樓。

  到了第二天清晨,那邊又早打發三乘大轎到來。芷芬逼著趙瑜趕緊梳洗,大家穿好了衣服,一齊坐著轎子徑向林公館行走。這一天書雲小姐真個一毫不肯怠慢,雖然喪服未滿,然而覺得這件總算是喜慶的事,特地將左邊五間大花廳上收拾得花團錦簇。上下人等無不知道趙瑜是將來的新媳婦兒,內中有同趙瑜見過的,還有不曾見過的,無不伸頭墊足,趕著趙瑜瞧看。趙瑜瞧出這樣光景,益發羞羞縮縮,及至上了花廳之後,早有許多僕婢簇擁著書雲小姐同舜華玉青他們,遠遠的下階迎接。彼此行了相見的禮,然後分賓主坐下。先由書雲小姐向趙瑜詢問了好些話,又說:「前日委實不知小姐光降,十分開罪,諸希小姐原諒。」

  又問他:「母兄在家安好?」

  趙瑜也略略酬答了一番。蘭芬同他們本是熟人,也互相慰問了好些話。舜華又向芷芬道謝說:「趙小姐在尊府打擾,心裡殊抱不安,不知趙小姐究竟還有許多時候在廣東耽擱,以後必須請趙小姐到舍間來住,方合正理。」

  芷芬不肯答應,只說瑜姐姐在舍間起居,同在府上都是一樣。大家說了好半晌話,惟有芷芬左瞧右盼,只不見賽姑出來。他是個性急口快的人,哪裡按捺得住?不由冷笑說道:「奇呀,我這瑜姐姐巴巴的打從遠道而來,用情不為不厚,怎生你們少爺一點兒也沒有敬客道理?前天既已屏人於門外,此次蒙伯母們殷勤招待,論理他也該出來同瑜姐姐見一見,方盡地主之誼。我們來了也有好一會子,如何還不見他出來?不知何意。」

  書雲小姐見芷芬在一旁發話,深恐他動怒,忙笑說道:「這孩子連日身體不好,起身很遲,小姐們來的時候,他剛才忙著下床,如今也是時候了。」

  說著便命身旁一個女僕說:「你快進去催一催少爺,著他快些出來,同諸位小姐們相見。」

  那僕婦笑著答應進去。

  其實賽姑並非因為下床太遲,他實是不願同芷芬他們會面。頭一天晚上便因為這事,很同書雲小姐他們鬧了一次。書雲小姐原也沒法,方以為今日芷芬他們到時,如若不一定要他出來,便可作為罷論,不料偏生遇見這位芷芬小姐,苦苦逼著要賽姑晤面,書雲小姐又不便告訴他們實話,只得勉強命那女僕去同賽姑商議。等了半晌,那女僕同賽姑都不見出來,書雲小姐焦急萬狀,一面向趙瑜他們周旋,一面又將玉青喚得近前,同他附耳說了好些。玉青點頭答應,也跑入後進去催促賽姑。賽姑始猶不肯允許,禁不住玉青帶勸帶扯,又告訴他芷芬如何生氣,萬一觸怒了他的性子,當真同你母親他們廝鬧起來,你不是轉叫母親他們為難。賽姑此時真是萬分無奈,少不得委委曲曲隨著玉青走至廳上。

  大家見了賽姑,都站立起來。芷芬方才大喜,用手招著賽姑說道:「林少爺你休得裝腔兒,你看這人是誰?你們許久不見了,還不快過來行個禮兒!」

  說著早用手扯著趙瑜,向賽姑面前一推,直羞得趙瑜沒有地縫可以鑽得進去,幾乎急得要哭出來。一廳上的人,無不哄然大笑。賽姑見了趙瑜,不免想起當初的情好,又見他這個委屈模樣,心下十分難受。好在便趁芷芬說話當兒,深深的向趙瑜行了一鞠躬禮,又轉身同芷芬蘭芬相見。蘭芬偷眼去看賽姑,見他換了男子服色,格外覺得面如傅粉,唇若塗朱,真是絕世人物,只不過覺得近來消瘦了好些,不及先時豐滿,登時芳心裡覺得蕩了一蕩,依他的意思,便恨不得上前去同他談話,要問他一個避不見面的緣故。無如礙著眾人在座,又見賽姑神情落寞,迥與當初柔情密意的不同,只得向他笑了一笑,依舊坐下。

  趙瑜當著人也不便同賽姑絮語,惟有芷芬恢諧自如,大刀闊斧的向賽姑左一句右一句談笑。賽姑不免也回答了幾句,不耐久坐,早向他母親們面前告辭,逕自轉回他自家內室。此處書雲小姐對著他們轉是十分殷勤,加意款待。散坐之後,又將芷芬小姐扯過一邊去商議賽姑同趙瑜的婚事。芷芬便替他們出了一個主意,說是目前就在廣東舉行喜事,固然趕辦不及,最好等我同趙小姐同回福建,你們少爺便可以同我們一路偕行,入贅到趙小姐那邊。一切儀文,只須應有盡有,也不必過於瑣屑。現在便由侄女那裡寫一封信通知趙家伯母,趙家伯母准許樂從,我可以負這完全責任,包不誤事。書雲小姐聽了非常歡喜,說就是照這樣辦法最好,兩人計議妥貼。

  是日便盡歡而散。晚間無事,書雲小姐少不得將這事告訴了大家。舜華尤其歡喜無已,玉青便拿這話同賽姑調笑。賽姑只是悶悶不樂,都說母親們何必多有一番舉動?趙小姐他不肯相諒,一定要苦苦的踐當年舊約,這也是他命中註定的魔劫,當不至怨我賽姑虧負了他。別人聽他這話有些沒頭沒腦,也猜不出他畢竟是何用心,也都不去理會,只管忙著進行一切事宜。書雲小姐又擇了一個好日子,備齊了十六件禮物,以外還有花果羊酒,並求婚帖子一封,都把來送至繆公館裡。繆老夫婦也很替趙瑜歡喜,一般的大開筵席,替趙瑜熱鬧了一天。芷芬覺得這件事做得非常美滿,背地裡常同趙瑜取笑。

  趙瑜也是感激萬分,沒有酬報芷芬的去處,便趁這個當兒,將方鈞的為人以及在福建共過患難的話,詳細告訴了繆老太爺夫婦,又說到自家要替他們撮合姻事的意思。繆老夫婦也很以為然,不過防著芷芬性情與人不同,必須他自己願意俯就,方才可以提議,否則也是徒勞無功。不瞞小姐說,歷來向我們這裡求婚的人很是不少,無如芷芬都抱著一個「獨身主義」,絕對的不肯贊同,是以屢梗父母之命,只也不可不慮。趙瑜又說自家也曾窺探芷芬姐姐的意思,對於這姓方的覺得非常欽佩,大約只要伯父同伯母允許,這件姻事便可以包在侄女身上,可望聯合。繆老夫婦登時也就答應。

  不曾隔了幾日,芷芬這裡已接到福建回信,大略說是已知瑜兒婚姻成就,來閩入贅,無不樂從,所有妝奩等項自當料理齊備,惟望瑜兒同繆小姐早來閩省等語。趙瑜接到此信以後,從背地裡也寫了一封信寄給母親,並提及方鈞同芷芬姻事的話,囑付若能命哥子同方少爺到粵一行,好讓繆老夫婦見方少爺一見,此議便可決定。這件事母親在家,必須替方少爺趕緊做主。這都是兩方面瑣屑的接洽,不必細表。

  光陰易逝,又過了幾時,計算芷芬假期將滿,便須來閩,這預定的婚期也就漸近了,湛氏便因為這事忙得異常。第一件先同趙玨商議,命他到廣東去接妹子趙瑜,又將方鈞喚至面前,告訴他芷芬的姻事必須你親自赴粵一趟,便可集合。方鈞聽了,正中下懷,沒口子的答應不迭。惟有趙玨十分不快,板著面孔向湛氏說道:「妹子此番回來,林府那邊少不得也要派人護送,正不須兒子親去,況方大哥他也要赴粵,一路上就煩著方大哥照料一切。我在家裡自然還有我的職務,也不能累著母親一人操心,不知母親意下如何。」

  湛氏明知他是因為賽姑的事,心中老大不甚願意,所以不肯前去相接,自己也不好勉強著他,只得笑說道:「這倒也罷了,家中喜事,不無要需人料理,你就在家佈置罷。他們此番回來,便煩方少爺替我們當心,等到家時候我再重重酬謝。」

  方鈞笑道:「伯母說哪裡話,侄兒理宜效力,請伯母各事放心,憑侄兒一人,包可保得他們新夫婦兒安然抵省。」

  說畢便去收拾行李,隨身也帶了一個家人,搭趁火車徑往廣東進發。

  趙瑜在前幾天裡已接到方鈞電報,知道他在這一天抵省,早已稟告過繆老太爺。繆老太爺覺得這方鈞是他將來的新婿,更不肯怠慢,早分派好幾名家人,清早便向車站那邊等候。及至會見了方鈞,更不容他尋覓旅館,早簇擁著他到了公館。繆老太爺已在廳上坐等,方鈞上前謁見。繆老太爺看見方鈞一表人物,器宇不凡,心裡早十分快活,立刻傳報進去。趙瑜及芷芬也知道方鈞已到,便都齊集在梅氏內室好同方鈞相見。方鈞拜見過梅氏,又同趙瑜及芷芬問訊了一番,然後又告訴趙瑜說趙玨不能前來的緣故。大家正在那裡閑敘,外邊又傳報進來,繆老太爺相請方少爺到廳上用膳。

  方鈞告辭出去,繆老太爺又一長一短的同他攀談。先泛論著些時事,後來又講到軍事學識上面,方鈞對答如流,並將當日在湘中同南軍宣戰的事蹟詳細告訴了繆老太爺。繆老太爺掀髯大笑,說:「論你這般才具,可知我那個大女婿如飛,萬分不是你的敵手。可惜北方不知道作養人材,不但不敘你的功勞,轉叫你避禍潛逃,飄流無定,可想他們全是倒行逆施,中原還不知何日可以安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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