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涵秋 > 戰地鶯花錄 | 上頁 下頁
一六二


  賽姑此時剛坐在房裡,他母親書雲小姐也在一旁同他閒話,忽的外邊走進一個家人,倉惶失措,上前稟告,說繆家二小姐親自過來拜會。賽姑不防驀然聽見這話,吃了一嚇,忙向那個家人說道:「糊塗東西,是有人要來會我,我早分付過你,一概回絕,說我不在屋裡,你巴巴的又進來稟告則甚?」

  那個家人急得說道:「這繆二小姐與昨天那位趙小姐情形不同,家人起先也曾拿話去回他,誰知他不由分說,也不問少爺是否見他不見,他早就跟著家人進來,此時正坐在廳上,好像要和少爺淘氣似的。」

  書雲小姐驚問道:「哎呀,他這番要來見你,畢竟是何用意?怎麼你們又說昨天有了趙小姐來過了,這趙小姐是誰?可是當日我們在福建時候同你同學的那個趙小姐趙瑜不是?若果然是他,你為甚又不肯同人家相見?這繆二小姐自從砍傷你右臂之後,我久知道他往福建求學,此次難保不是同趙小姐一路回來的。你不肯同趙小姐相見,他一定聽著惱了要來干預這事。你萬一再叫家人們得罪了他,他的性子是你領教過的,他又比不得男子,你不願出去,難保他就不進來。你瞧你嚇得這個樣兒,面目都失色了,你若害怕,就先向你姨娘他們房裡暫避一避,等我出去同他相見,問他一個緣故,然後再定辦法。」

  賽姑連連答應,真個避入後邊去了。

  書雲小姐忙忙的走出前廳,早聽見芷芬在那裡同家人發話,說:「這又奇了!我若不因為有事同他相見,何必白跑向這裡。他難道躲在內室裡我便不能進去?」

  那個家人未及答應,瞥眼已看見書雲小姐,忙含笑上前行禮。書雲小姐笑道:「原來是二小姐親臨寒舍,許久不見二小姐,如今越發出脫了。據聞小姐近來在福建求學,目下想是請假回來,小兒自從病體痊癒之後,接連因為守著他祖母的服制,一共不曾出門,停會理應命他出來同小姐相見。但是小姐見訪,不知有何事故,如能見告,不妨明白宣佈。」

  說話之頃,僕婢們已端上茶果。舜華同玉青本坐在內坐,因見賽姑倉惶失措的,告訴他們繆二小姐見訪的話,他們大家均不放心,隨命賽姑在內室裡稍待片刻,他們早悄悄的都擁至屏風背後,在那裡竊聽。

  芷芬此時見書雲小姐異常和藹,也就將心頭一股憤氣按捺了一半,先自敘了幾句寒暄,然後才原原本本將趙瑜在先同賽姑的事蹟詳細敘述出來。又說:此次趙小姐原不肯赴粵,因為自家慫恿,方一路結伴抵省,昨日他親來拜謁,尊府又嚴行拒絕,不容相見,無情無理,莫此為甚。所以侄女不惜橫身干涉,一定要求尊處一個辦法。書雲小姐大驚說道:「原來竟有這等事,我們實在不曾知道!」

  說著便向那個家人申斥道:「怎麼趙小姐到此,你們統不進來稟報?」

  那個家人回道:「趙小姐原是要見我們少爺,家人們所以僅向少爺那裡稟白,少爺分付家人們這般去回話,家人不敢違背,這是全出自少爺的意思,實不幹家人們之事。」

  書雲小姐跌腳急道:「不肖孽兒,荒謬已極!莫說趙家小姐當初在一處同你讀書,情好親密,便是尋常內眷,巴巴的從遠道而來,殷勤求見,也沒有一個拒而不納的道理。無怪二小姐聽著生氣。不瞞二小姐說,自從那一次承蒙教訓之後,他兀自像換了一個人一般,無論何事,均持冷淡主義,即對於家庭骨肉,亦複視同陌路,大有超塵出世之想。我們做母親的,方因此很替他擔憂,至於要說別締良緣,仰攀貴介,道路傳聞,實在不足憑信。小姐在外間閱歷已深,還不知道我們中國人的性質,分明是一件影響之談,只須傳到第三人耳朵裡,便就據以為實。督軍膝前原有一位小姐,還是數月前他父親的同僚,曾經舉此為戲。孽兒聽了這個消息,還百般的同我們反對,說『時艱方亟,何以為家』?」

  書雲小姐說到此際,便又將賽姑前日所發的求死狂論一一告訴芷芬。芷芬聽了,心裡也覺得十分納罕,方才知道賽姑拒絕趙瑜之意,原不一定出於薄幸,或者這人竟別有抱負,亦未可知,不禁點頭歎息,半晌不語。

  書雲小姐又說道:「若論情理,趙小姐既從遠道而來,應該由敝寓招待一切。既蒙眷愛,趙小姐已在尊府下榻,無論如何,准於明日由我處恭備請帖,敬邀趙小姐同小姐光臨敝寓,藉敘契闊,並稍盡東道之誼。令姊陶少奶奶亦須偕二位同來。孽兒舉動雖背常軌,鄙人當竭力剖解,務使他們圓成好事,向平之願,庶幾稍慰。趙小姐處並請小姐代達鄙意,昨日之事,委實不知,請趙小姐千萬勿罪。」

  這一番委委婉婉的說話,早把一個芷芬說得矜平躁釋,非常快慰,忙起身連連答應,說明日定然同趙小姐前來替伯母等請安。至於家姊蘭芬,侄女亦當代達尊意,來與不來,悉聽其便。書雲小姐又要留芷芬在此用膳,芷芬堅辭不肯,說:「趙家姐姐尚在舍間無人作伴,好在明日便行奉擾,此時權且告別。」

  書雲小姐也不便強留,便一直將芷芬送至二門以外,然後方轉身回來。

  此處舜華同玉青他們方才知道趙瑜見訪的事,互相談笑。書雲小姐見了賽姑,不免又重重的訓斥了他一番,又告訴他「明日請他們到此宴會,你須出來略為酬酢,不可一味執拗。始亂終成,已非盛德;始亂終棄,你叫趙小姐將來終身作何結局?幸喜你尚不曾同別姓結婚,不妨力謀晚蓋,此事須由我們替你做主,你若再拘執成見,那就簡直不以人類自待了。」

  賽姑聽一句,只搖頭一句。後來聽他母親說畢,他轉長長歎了一口氣,說道:「情障牽纏,竟使我擺脫不得,趙婉如既不相諒,區區此心,也無從掬示。以後若何進行,孩兒決不自主,悉聽母親們料理一切罷了。」

  書雲小姐聽他說到這裡,方才歡喜,笑向舜華他們說道:「怪道賽兒在先每逢人家替他提起親事,他兀自生氣,原來他意有所屬,不知不覺的已在暗中將我們媳婦聘定好了。趙家小姐,我們在福建時候不是曾經會見過的,性情舉止非常端靜,如今屈指起來,已有好兩年不同他相見,可想越發生得好了。一經等待他娶過門之後,再好好的替我們生下一兩個孫男孫女,我們還有甚麼不稱心的去處?」

  說得眾人都笑起來。賽姑覺得異常羞愧,趁勢避入自家臥室裡去了。

  且說芷芬回家之後,自覺這件事已做得十分滿意,一見了趙瑜,將适才的情事揎拳擄袖的向他講說。趙瑜聽了,雖然暗暗歡喜,臉上卻露著緋紅顏色。蘭芬又在旁邊向他戲謔,他益發默默不語,盡低著頭不去理會。芷芬又笑向蘭芬說道:「明日林太太還命我代請姐姐一同過去,我卻不曾替你答應,萬一人家真個來奉請,姐姐還是去不去呢?」

  蘭芬驀不防聽見這句話,芳心裡止不住跳了兩跳,據他的意思,久想要去同賽姑會晤,只是無緣無故,不便向人家那邊走動。此際忽然聽見林太太也請他一同去宴會,卻也顧不得礙著趙瑜在座,以為既同賽姑相見之後,保不定不能重續舊歡,再圓好夢。登時向芷芬笑道:「妹妹你明天還去不去?」

  芷芬笑道:「我如何可以不去?沒的叫瑜姐姐孤另另去同人家酬酢。有我在裡面幫襯著他,好多著呢。」

  蘭芬紅著臉笑道:「既是你們大家都去,我也只得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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