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涵秋 > 戰地鶯花錄 | 上頁 下頁
一四四


  陶如飛冷笑道:「這是我的家,我要回來就回來了,不能由著你的意思,恨不得我老遠死在外邊才好。」

  蘭芬此時聽見他這幾句賭氣的話,益發心裡吃虛,禁不住眼眶裡便溶溶的流下淚來,暗念自同如飛結縭以後,夫妻何等恩愛?從不曾反目過一次。如今偏生因為賽姑這一件事,鬧出這樣笑話。平心而論,實在是我負了他,後悔也來不及了。想到此際,格外哽咽。陶如飛見他這嬌羞神態,知道他心裡十分難受,只長長歎了一口氣道:「你還哭甚麼呢?當日早點拿定主意,既經瞧出他的破綻,便該來告訴我明白,我少不得還要感激你;誰知你一時糊塗,不但白白受了人家欺騙,還累得名聲不好,沒有面目出去見別人。你仔細想想,可還對得住我對不住我呢。」

  說著,便走近蘭芬身旁去握他纖手。蘭芬滿意此次同陶如飛相見,必然有大大一番氣受,不料事出意外,如飛不但不曾責備自己,轉有意無意的用話來安慰。由感生愧,由愧生恨,只哭得抬不起頭來,也就緊緊握著如飛的手,表示自己感激的意思。如飛還待再往下說,不料他母親已打發一個侍婢來,去喊他到自己房裡說話,陶如飛只得舍了蘭芬,逕自來見他母親。

  陶老夫人向他問道:「我适才聽見他們告訴我說,媳婦已經回來了,但是這件事你怎生發落他?依我主意,便不將他休了回去,也該重重責罰他一頓,方才可以稍泄我心頭惡氣。不知你适才同他會面怎樣對付他的?他的那些巧語花言,萬萬不可相信。你大小總還是一個營官,總不能任憑妻子做出這般醜事來,還裝著憨兒,說是不曾知道。」

  陶如飛笑道:「我也曾詰問著他,他已知道自己做錯了,坐在房裡只是盡哭。」

  陶老夫人急道:「哎喲哎喲,難不成一哭就罷休了!你通共不曾打一下在他身上,這還了得?將來他膽子越大,做的醜事來越多,到那時候你便砍了他也來不及了!我不相信你做了幾年營官,連一點火性兒都沒有了!若是被人聽見,不是要將牙齒笑掉!」

  陶如飛見他母親非常震怒,連忙帶笑勸說道:「母親也不必為他生氣,但是這件事,兒子也曾細細想過,雖然是媳婦不顧廉恥,做出這不端的事蹟出來,推其原因,總還是兒子不肖,平空在路途上將這姓林的『小姐』弄得上船。母親當時一味責備兒子,硬生生的將這姓林的交給媳婦去結伴,他們年紀既是相仿,性情又投合得來,少不得自然在暗中通同苟且;若是做兒子的當時不安著歹心,也不至獲此顯報。上蒼主宰,賞罰分明,我想要略騙人家,不曾得手,轉倒賠貼了一個妻子,這就是神明處分我的辦法。所以我在這個當兒,也不再去埋怨媳婦,只要他以後知道改悔,已往的事一概都不必談罷。」

  陶老夫人冷笑了兩聲,又因為他說的話也還在理,也沒有話可以拿去駁他,轉笑著說道:「好好,你既然肯饒恕他,我做母親的又何必苦苦去同他作對?俗語說得好:『不癡不聾,不作阿姑阿翁』,我且權當作癡聾罷了。」

  自是以後,這一天禍事竟消滅得無形無影。蘭芬也因為感激他的丈夫,彼此相處得較往時尤加親密。不過公館裡上下人等,都不知道陶如飛是何用意,還一味的在背後談笑,都說他家這位少爺沒有志氣。這且按下不表。

  且表那趙玨的母親湛氏,當趙玨未曾往赴廣東之先,曾經寄回一封家信,上面說是已經向旅長請了完娶的假,不日便到廣東謁見岳翁林耀華,好娶他小姐回來。娶親之後,少不得也要將妻子先送回家,然後再到湖南的話。湛氏接信之後,非常歡喜,便將這話告訴了趙瑜。這時候那個劉小姐秀珊也還住在家裡,一聞得這樣消息,他心中不無暗暗吃了一嚇,因為自己姻事曾由母親說合,要將自己嫁給趙玨,便是連日瞧看湛氏的意思,也很想要自己做他媳婦。此次趙玨既已向林家那邊去就婚,自己料想是無望的了。雖然說不出口,然而很有些怏怏不樂的形態。趙瑜是個聰明女子,早猜到秀珊心事,不免有意無意的笑向他母親說道:「哥哥這一番跋涉,在女兒看來,怕是徒勞往返了。林家小姐的姻事,何嘗出自人家的主意?都是哥哥一相情願,也不等待人家是否承認,早興致匆匆的去向廣東就婚起來,豈非可笑?母親權當我這話講了玩的,管不到幾天,哥哥一定要惱得出來。」

  湛氏笑道:「你又來在這裡瞎打算了。你哥哥若是沒有把握,他如何肯去冒昧就婚?保不定他在廣東時候已向人家接洽好了,他才請了完娶的假。任是再快些,這幾天裡總不見得就同著你嫂嫂回家。」

  趙瑜見他母親不肯相信他說的話,也只得付之一笑,就不再往下辯駁了。

  果然隔不了幾天功夫,湛氏正閑著沒事,坐在屋裡同秀珊他們閒話,忽的外間家人們進來稟報,說家裡少爺同那個方少爺一齊回來了,湛氏不由吃了一驚,連忙問道:「少爺可曾攜著家眷沒有?」

  家人又回道:「少爺只是薄薄的一肩行李,不像帶著家眷模樣。」

  湛氏望著趙瑜說道:「奇呀,他向廣東去就婚的人,如何回來恁快?怕是要應了你前日的話了。」

  趙瑜此時聽見哥子回家,倒也不甚覺得意外,只是家人們又說那個方少爺一齊遄返,心中老大不很願意。只微微向他母親笑了笑,一把將秀珊扯得進房。湛氏剛待起身,一眼早看見趙玨匆匆進了堂屋,先謁見了母親。湛氏笑問道:「你前次寫信給我,不是說到你岳家去就婚的,如何這一會子又趕得回來?」

  趙玨飛紅了臉,搖著手說道:「母親再休提起這其中緣故,不是一言可以說得完的,隨後緩緩再告母親知道。此番方大哥已同孩兒一路抵舍,現今坐在廳上,母親還見他不見?」

  湛氏想了想,因為上次方鈞不辭而別,心中不大歡喜,只說了句:「方少爺既然有你陪著,他便在這裡多住幾時不妨,此時也不必急於同他相見了。」

  趙玨點點頭,命家人們將所有行李一一都交入屋裡,自家依然出來偕著方鈞閒話。還有些當年同學朋友分居城內,少不得偕著方鈞重行上街,各處會晤了一番。

  湛氏又忙著分付廚房裡預備了酒席,當晚替他們兩人接風洗塵。席散之後,趙玨將方鈞安置在書房裡宿歇,自己方才走進內室,重行同母親妹子相見。趙瑜又引著秀珊出來拜見趙玨。趙玨又問起秀珊到這福建緣故,湛氏遂替他告訴趙玨,說:「劉小姐原奉著母命,一路到此尋覓他表兄方鈞蹤跡,誰知他剛到了這裡,第二天那個方少爺早又走了。我便留著他在家裡多盤桓幾日,不曾讓他回北邊去。好在他們表姊弟們明日便可以在此見一見了。」

  說著又嗔怪他們行蹤無定,轉累家中父母為你們懸多少心。譬如你,好好在湖南罷咧,又寫信告訴我,說是到廣東就婚。既是去就婚,便該在那邊耽擱住了,怎麼又冒冒失失的跑回家裡來?這不是叫人一點摸不著頭腦?上次接到你的家信以後,你妹子瑜兒就笑著告訴我,說你的這件姻事是一相情願,人家未必就肯答應你。我還呵斥他,說他是孩子們的話,一共不肯相信。今日你不是分明真個不曾婚娶,又轉回來了,可想我們年紀老邁的人還不如你妹子的見識。你且將這其中情節告訴我一番,看看究竟是個甚麼緣故。趙玨聽見他母親這一番議論,不由先向他妹子趙瑜望瞭望,似乎驚訝我這妹子他如何會猜我這婚事的變故?難道那個林賽姑,他早經知他是男子不成?趙瑜也知道他的用意,只是低著頭含羞不語。

  趙玨在這個當兒,少不得將在廣東聽見林賽姑是喬裝的語告訴了湛氏。湛氏頓時吃了一驚,失聲說道:「哎呀,林小姐那個嫋嫋婷婷的樣子,叫人怎生看得出他是個男子?這事也就奇怪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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