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涵秋 > 戰地鶯花錄 | 上頁 下頁
一三六


  不曾隔了一會,蘭芬的生母范氏,打發身邊一個丫頭來喚蘭芬,蘭芬原已不耐久坐,趁這機會遂向人說了一句,逕自隨著那個丫頭到他母親房間裡來。他母親見了蘭芬,兀自歎了口氣,冷冷的說道:「你看你這父親,要偏愛到甚麼田地?二丫頭不過一個小生日罷咧,值得驚天動地的如此熱鬧?不瞞你說,我眼睛裡就瞧不上去,所以任他們在外間鬧得煙舞漲氣,我只是一個人躲在房裡,不去同這上水兒,沒的叫人議論我沒有志氣。這是你應該記得的,那一年你十五歲的時候,你的父親可曾像這樣待你?不過名分上隔別些罷咧,難不成你就不是你父親生的?我也沒有別的法兒,我只拿著一副冷眼瞧著這二丫頭,將來看他怎生替他父親爭這份門戶!『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今年這個樣兒,明年還不知那二丫頭可活在世上不活在世上呢?沒的一旦打了嘴,我就趁心滿意了。」

  範氏說著,又提起袖子來揩拭眼淚。蘭芬這時候看見他生母為著芷芬生氣,又觸著父親偏愛的話,不由的冷笑說道:「母親,你老人家又何犯著為二丫頭氣壞了呢?你老人家說得好,看這二丫頭將來怎生替父親爭這份門戶?我瞧父親同嫡母也不用這般溺愛他了,他年紀雖小,做出事來委實不小。打諒他的那些曖昧事蹟我不知道呢,早已將父親的臉面都削盡了!虧父親他們瞞在鼓裡,還這樣偏疼著他,自然不怪母親提著二丫頭生氣。」

  範氏聽見他話中有意,不由驚問道:「哎呀,難道二丫頭做出甚麼不尷不尬的事出來麼?好兒子,你不妨明白告訴我,好讓我歡喜歡喜!我倒猜不出他好好的坐在家裡竟有這些醜事!這男子是誰?幾時同他混在一處的?」

  蘭芬陡然被他母親問著這句話,一時轉回答不出,不覺怔了一怔,待要將賽姑女裝的事說出來,其中情事又干礙著自己,萬萬不能出口。只得勉強笑道:「母親也不必追問這人,橫豎將來總是要曉得的,我左右也是聽見人傳說的,不能便據以為實。但願二丫頭沒有這件事才好呢。」

  範氏笑道:「這一定是有的,你是在婆婆家,哪裡知道他近來的神氣,他是越發出落得風騷了,說出話來全然一些輕重也沒有,一味的不把人放在眼裡。若不是開了知識,如何全行脫掉了女孩子氣呢?」

  母女兩人正談得入港,外間已有人來請蘭芬,叫他出去陪客。蘭芬笑著逕自走了。范氏因為聽見女兒這番話,卻不像先前懊惱,頓時高興起來,也不肯在房裡悶坐,重新換了兩件齊整衣服,也跑向外面同人家談笑。他也有幾家姬妾,同他最談得來的還有尼庵裡幾個尼姑,今天也在這裡,範氏便將這一班人約到自己房間,一長一短,將蘭芬所說的話告訴他們,好博大家一笑。那些人卻不很相信,又不便拿話駁回他,只得笑著答應。這且不在話下。

  且說當晚眾多女客都紛紛入席,芷芬坐的那一席卻有蘭芬同賽姑在座,彼此諧謔笑語,十分熱鬧。芷芬酒量本來很好,又禁不住大家一杯一杯的來勸著他,蘭芬有意要將他妹妹灌醉,希圖博得一笑。不知不覺,自己也就吃了許多,眉眼餳澀,口舌纏綿,轉有些支持不住。宴畢之後,別的女客走的走了,惟有蘭芬在家歇宿,不曾回去。賽姑見蘭芬不走,自家也就遲遲疑疑的想在這裡留連一夜。偏生這時候又沒有人上前留他,他只得挨著芷芬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在一處閒話。也是芷芬高興,說:「與其在這廳上無聊得很,大家何妨到我樓上去略為歇歇,我叫丫頭他們預備好茶。」

  賽姑巴不得這一句,隨即搶著在前走去。芷芬因為時已入夜,花園路徑,怕賽姑不甚熟悉,忙命蘋兒趕快在前邊掌著紗燈,照著賽姑行路,自己也就跟著走來。蘭芬前本有些懶待動彈,聽見他妹子約他上樓,他早已回說,我的身子十分困倦,不再同他去廝混了,思量向他母親范氏房裡去睡覺。驀然在這時候,瞧見賽姑逕自偕著芷芬雙雙要回臥室,他陡覺醋勁大發,不甘心讓他們背著自己去尋快樂。重又說道:「好好,要樂大家一齊去樂,橫豎我今天也不回家,明早在這裡多睡一會也不妨。」

  說畢也跟在後邊走來。

  賽姑本意想盡今晚在樓上著實去挑逗芷芬,很不願意蘭芬有礙眼目。今既見他鬧著要來,也叫沒法。三人上樓之後,便有丫頭們將茶獻上,蘭芬略呷了兩口,便搖頭說不喝了,倚在桌上朦朦的要睡。賽姑便附著芷芬耳朵,議論蘭芬的醉態,引得芷芬笑得合合的。蘭芬一眼瞧見他們這個親密樣兒,又猜不到他們說的是甚麼,不由心裡生氣;加著有幾杯酒蓋住了臉,便不審度說話輕重。況且他已先入了賽姑之言,早拿穩芷芬真個同賽姑有了曖昧。在這個當兒,忽的冷笑了兩聲,望著他妹子芷芬說道:「哎呀,你們不必鬼張鬼智的了,甚麼事我不明白,何苦瞞得我實騰騰地?大家說開了,多少是好;若是拿我當著外人,哼哼,我們就都不必想過安靜日子,拚著大家喊開來,叫父親他們知道,看你們還能夠稱心滿意!」

  蘭芬這一番話,說得沒頭沒腦,轉把一個生龍活虎的芷芬朦住了,又猜不出他是何用意,只覺得喃喃呐呐的,口齒全然不甚清楚,只管翻著兩個小眼珠子不住的向蘭芬瞧看。此時只急得賽姑無地可容,又不好去告訴他說是當日那句話是我編著哄你的,你不可認以為真,只顧站在芷芬背後向蘭芬擠眉弄眼,又將個頭搖得不住。無奈那個蘭芬醉眼惺忪,哪裡看得見你這賽姑在旁邊做這樣嘴臉,你只管攔你的,他只管說他的。

  芷芬原是一個聰明女孩子,細細揣摩他姐姐語氣,也有些明白,只不肯過於冒失,轉裝著含笑的意思逼緊問了一句道:「我並不曾有甚麼瞞著姐姐的事,姐姐何以有這一番議論,倒叫妹子一時猜不出姐姐用意?自家姊妹,有話何妨明說了呢!」

  蘭芬冷笑道:「你們瞞得我多呢!可惜你雖然瞞我,你那意中人兒卻不肯瞞我,甚麼話都告訴我明白了,你還在我面前裝這模樣。我請問你,林小姐是男子假裝出來的,你真個不曾曉得?既哄我不曾曉得,怎麼又同他幹那些羞人答答的事呢?」

  芷芬當下經這一番雷轟電掣的話,又羞又怕,又急又氣,再不同蘭芬糾纏,急急掉轉身子,不住的向林賽姑身上打量。賽姑見他這樣神態,還希冀他將機就計,或者轉因蘭芬將此事說明,以後倒可以無庸顧忌,大家聯絡在一處起來,亦未可知。賽姑正在胡思亂想,情思迷離之際,猛不防芷芬向自己問道:「林小姐,适才姐姐所說的話,你都聽見了麼?還是姐姐冤枉你呢,還是你真個身為男子,借此騙人?說出來也好讓我自家明白。」

  賽姑見芷芬垂問,又覺得他並無惡意,不由雙膝跪在樓板上,笑嘻嘻的說道:「萬事全望妹妹遮掩則個,我為妹妹已是魂顛夢倒,傾慕多時,今既承蘭芬嫂嫂替我說明,我們以後便可以……」

  賽姑還待再望下說,那個芷芬小姐只氣得渾身抖戰,將滿嘴銀牙挫得一挫,立刻在床欄杆上摘下那一柄九獅寶刀,颼的拔刀出鞘,對準賽姑頭腦直劈下去。不審賽姑有無性命之憂。欲知後事,且閱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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