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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第二十一回 因溺愛抱恨入重泉 悔求婚含羞歸故里

  那個林賽姑也是老天生材,偏偏將他的眉目安置妥貼了些,又不幸遇著那個糊塗昏聵的祖母;又因為迷信上面,叫他改作女裝,他於是不知上進,便想藉他這副面孔,處處思量去偎香倚玉。一個趙瑜還不足,又加上一個蘭芬,由是膽子愈粗,心志愈大,以為世間凡有些美麗女子總該為己所有。不料那個芷芬年紀雖輕,性情卻與尋常女子不同,任你百般向他纏障,他簡直是個不聞不見,弄得賽姑沒法。無奈他淫心不死,可巧那一天蘭芬又拿著話來審問他,他一時高興,便吞吞吐吐的故意說成個已經同芷芬有了曖昧。其實他也不過要在蘭芬面前賣弄賣弄,哪裡會想得到今天蘭芬轉和盤托出,用著他審問賽姑手段又來審問芷芬呢?依人間的法律,與上帝的裁判,那一柄九獅寶刀便該照著賽姑腦袋,伶伶俐俐的劈做兩半,方才大快人意。

  無如那時候芷芬的刀剛剛舉起來往下直劈,蘭芬見這模樣,頓時把酒都嚇醒了,三腳兩步躥至芷芬身旁,也顧不得甚麼,嘴裡只喊了一聲說:「妹妹這個可使不得!」

  那一雙手便緊緊奪住芷芬臂膀。然則照這樣看起來,賽姑簡直是沒有性命之憂了,若使果然如此,豈不是更長了那一班輕薄少年的氣焰,以後格外要無緣無故去污蔑人家了!

  誰知那個當兒,蘭芬攔得快,芷芬的刀下去得也快,賽姑可巧還跪在地板上,要逃也逃不及。算是他人急智生,忙舉起雙手來抱著頭,意思想用他這副皓腕去同那刀鋒放個對兒,看是誰長得結實些。說時遲,刀鋒離他的額角只差得一二寸遠;那時快,賽姑猛將頭偏得一偏,只聽得噗哧一聲,那面刀鋒已砍入賽姑的右臂,穿的衣裳又薄,這時候就全虧著蘭芬奪住他妹妹臂膀的功效了。芷芬下手雖猛,終究被蘭芬牽掣著,不曾將賽姑的右臂砍斷。只見血雨橫飛,羅衫盡赤,樓內樓外大家一聲吆喝,頓時鬧得沸反盈天起來。賽姑哪裡還顧得疼痛,知道禍事已成,不敢怠慢,忙忙的立起身子,趁他們姊妹忙亂之中,一溜煙躥得下樓。那個小婢蘋兒也不知他們為甚緣故,忽然的會動刀動槍,不由一路喊得下樓。其時繆老夫婦尚未入寢,蘭芬的母親房裡還有幾位女眷坐在那邊閒話。聽見這樣消息,大家嚇得索索的抖,你攙著我,我扶著你,連外間的僕婦們都一齊擁到樓上探問緣故。

  第一個便是繆老太爺大踏步跨入房門。只見他女兒芷芬臉上氣得鐵青,手裡還執著那一柄明晃晃的寶刀,左顧右盼,像是尋覓人的光景。要走又走不脫,因為他姐姐蘭芬匍匐在地,使勁抱著他的左腿,連哭帶勸。話又聽不明白,連忙吆喝著問道:「好好的你們鬧的甚麼?自家姊妹,有甚麼話不可以好生講得,要這樣持刀弄杖則甚?芷兒難不成是瘋顛了!」

  芷芬眼見他父親進房,又看見眾多內眷都擁擠在一處,賽姑的影子又不知去向,方才將刀擱在桌上,指著他姐姐,向眾人說道:「這都是我這好姐姐作成我的,他不知打哪里弄來一個喬裝的男子混入我的臥室罷了,他又編派我好多污穢的話。我原打算將這男子砍了,然後再同姐姐講理,他又護著他,不讓我結果那廝性命,那不是要將我硬生生的氣死了!」

  說著也就潸然淚下。

  這時候蘭芬見有許多人進來,心裡又羞又急,已經放開芷芬,站在一旁,只是嗚嗚咽咽的痛哭。眾人雖然聽見芷芬這樣說法,一時間總摸不著頭腦,只管呆呆的互相廝望。繆老太爺急道:「這話打哪裡說起?你說的這男子究竟是誰?此時藏在哪裡呢?」

  芷芬一面拭淚,一面說道:「還有誰呢?便是今天接來的那個林家小姐!誰知他竟不是女子,是裝著這模樣出來騙人的。」

  繆老太爺聽見這話,不由怒發上沖,虎吼了一聲,兀的向桌上奪過那柄寶刀,從人叢裡去尋覓賽姑。大家慌忙讓開來,四下裡尋覓了一番,哪裡有賽姑的影子?繆老太爺嚷著尋著,趁著月光一徑趕至樓下。眾多僕婢也就隨著下來,早有一個僕婦尋至後面那個小院裡,見後門業已洞開,地上還有斑斑駁駁的血跡,喊著說道:「走了走了,你們看他不是打從這一路逃出去的!」

  繆老爺仔細向院中一望,見人已逃走,沒處追趕,忍著氣重行折轉身軀,大踏步上樓,將刀摜在一邊,雙腳亂跳,喊道:「反了反了,目前世界,竟有這等妖人,做出這樣怪事!」

  又望著芷芬說道:「好兒子,橫豎你也不曾受了他的玷污,我們也不怕這廝跑上天去。他的老子現在督署裡做事,這是我知道的,我也放不了他!今夜且饒他再活一夜,明天我去尋他老子講話,他不將這無恥的兒子交給我辦,我也不得干休。」

  繆老太爺一面說,一面氣得喘吁吁的,直摩著肚皮嚷痛。

  芷芬也不開口,轉是芷芬的母親梅氏冷冷的說道:「我家芷兒呢,總算是有志氣的女孩子,他一經知道這樣事,他就使刀弄杖的鬧起來了。但是我就不解了,我家大小姐自從在那鎮市上將這『林小姐』救得上船之後,難道到了今日,還不知道這『林小姐』是男子不成?」

  梅氏說這話時候,只管拿眼溜著範氏。不防這一句話,轉提醒了繆老太爺,跳起來嚷道:「不錯了,不錯了,蘭兒你既然知道他是男子改裝,怎麼也幫著他欺騙別人,不叫你妹妹知道呢?我不知道你是安的甚麼心兒!總而言之,你是打從我家嫁出門的,別的尷尬事體料想幹不出來,但你不預先替他說明,你也算不得是個清白無私了。我且問你,他這喬裝,你幾時才瞧破他形跡的呢?」

  繆老太爺接連問了兩句,蘭芬只不敢開口,只有抽噎哭的分兒。這時候論大家心理都還明白,也不敢替他說破。座中惟有他母親范氏格外氣得難受,回想今天早間蘭芬在房告訴自己的話,說芷芬已經同人家男子有了曖昧的事,這不是分明指的賽姑!我一時糊塗,就不曾想到這裡,還百般的去告訴別人。如今弄出這般交涉,不想芷芬還是清白之躬,我這女兒蘭芬卻就不得而知了。梅氏太太他那話兒,分明譏刺著我們母女,幸喜老爺還不曾聽得明白,萬一再被老爺悟會出來,重行申飭幾句,我這面子如何得下?範氏越想越恨,忙忙的走至蘭芬面前,將他扯了一把,說道:「你在這裡哭甚麼呢?你也是出於無奈,不見得早就知道這林小姐是男子改裝來的。你讓妹妹息一息氣,你還是到我房裡去安歇罷。早知道如此,我該不讓你們一齊上樓,倒也罷了。」

  蘭芬也知道他母親的用意,只得含羞帶淚,跟著範氏一齊下樓走去。此處那些親友內眷想起日間範氏所說的話,大家暗暗議論,覺得天理昭彰,報應不爽,分明他是妒忌芷芬,不惜拿話去誣衊他,此時轉弄到自家女兒身上去了。大家又早知道賽姑在陶公館裡住了有好多日子,都同蘭芬宿在一處,其中情形不言而喻。然而這時候卻沒有人肯說出來,不免又勸慰了芷芬一番,然後將繆老太爺夫婦扯得下樓。繆老太爺口口聲聲只要去同林耀華拚命,這且緩表。

  且說那個林賽姑當時猛被芷芬一刀砍下來,並不覺得疼痛,只覺得右臂上像水一般不知流出些甚麼。性命要緊,還怕芷芬刀鋒再下,人急計生,趁蘭芬攔著他妹子時候,一溜煙徑向樓底下逃走。本待向外間奔走,又聽得遠遠喧嘩聲音,知道已有人報了消息到內室去了,萬一瞧見他們,還怕被他們捕獲。驀然一個轉念,想到前次初上這樓,曾經看見後院裡有一道小門通著外間街道,此時也顧不得吉凶,穿花拂柳,一氣跑入後院。月光底下,看見那道後門雖然關著,卻不曾落鎖,忙走近前,拔開門栓,「呀」的一聲,賽姑便躥身而出。其時已有二更時分,所幸街上行人卻不甚多,縱有些人瞧見他這樣打扮,覺得一個孤身女子,又沒人在後跟隨,心慌意亂的匆匆直往前走,也就不免竊竊私議。賽姑也不理會,轉彎抹角出了大街方才認出路徑。此地原離自己住宅不甚過遠,隨又一口氣跑到門首。

  門房裡坐著兩個爺們,忽然看見賽姑單身回家,大大吃了一嚇,忙趕著上前慰問。早見賽姑面色雪白,那一件淡青秋羅夾衫上,右邊已染著像猩紅一般。內中一個年紀老些的僕人忙驚問道:「哎呀,小姐怎麼樣了?這不是被人砍下臂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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