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涵秋 > 戰地鶯花錄 | 上頁 下頁
一三一


  芷芬笑說道:「我的姐姐他忙得很哩,他的那位婆婆,一刻也離他不得,離了他就病兒痛兒鬧得不清,所以今天母親他們也不曾打發人去接他。賽姐姐這都是做女孩子嫁人的苦處,我姐姐若是不曾到他家去做媳婦,譬如今天還不是同我們在一處熱鬧?我的好姐姐,有句老實話要來告訴你,如今這種世界,社會不成個社會,國家不成個國家,那一般糊塗的男人,只顧醉生夢死,將一座莊嚴燦爛的中華民國,已經弄成烏七八糟的了。我們一班做女孩子的,若再隨波逐流,像以先那些不尷不尬的學說,以為必須嫁了人,才算是終身有靠,全不想自己也是世界上的一個人,形體雖異,責任則同,再不打破這重嫁人的關頭,定要去做那男人家的玩物,這就叫做沒有志氣,沒有長進。好姐姐,你若是依我的話,我們姐妹們就在一處多親熱些;若是不以我這話為然,一味的還想到人家去做媳婦,那便各行其是,姐姐還是姐姐,我還是我,趁早的撇開手,惱了都使得。」

  這一席話,轉將個賽姑嚇得噤住了,一句也回答不出。轉是芷芬的母親梅氏向芷芬看了一眼,向他笑道:「不害羞的女孩兒,姐姐初到我們這裡,你也不同人家客氣些,儘管這樣瘋瘋癲癲的不知說的是些甚麼!」

  芷芬見他母親拿話攔著自己,微微一笑,剛待再來辯白,早聽見外間靴聲禿禿,已有僕婦們傳話進來,說老爺進來了。原來繆老太爺也是聽得他們在先說過,這林賽姑生得很好,又同他兩個女兒都還合式得來。今天知道賽姑在此,特地走進來同他見一見。

  當時大家都站起來,芷芬便含笑告訴賽姑,這就是我的父親。其實賽姑的為人,見了女孩就非常爽快,也會任意談笑;但是一經同男人家晤對,他就滿肚皮不大願意,不免含羞帶愧,靦腆異常。因為繆老太爺是芷芬的老父,今天又是在他家做客,少不得提著袖子,分花拂柳的拜了下去。繆老太爺彎了彎腰,口裡只嚷著:「芷兒,替我攔著姐姐,不用行此大禮!」

  芷芬只是站在一旁看著發笑。賽姑行禮已畢,繆老太爺便讓賽姑上坐,自己也坐下來,一長一短向他問話。賽姑也勉強回答了幾句,盡把個頭頸低垂著,抬也不抬。偏生那個繆老太爺又不肯就走,一味的向他糾纏不已,問他年歲,問他家世,又問他可曾進過學校裡讀書沒有?賽姑一一回答已畢。繆老太爺又想起他前番被劫的事蹟,依他意思,還要賽姑從頭至尾細細講給他聽。賽姑委實不很耐煩了,問他三五句,他只答應一句半句。梅氏夫人也怕賽姑受了委屈,便笑著說道:「我已經命人將點心預備在東首小花廳上了,芷芬快陪你姐姐去坐一坐罷,沒的擱冷了吃了不舒服,老爺也到外間去休息休息,好讓他們小姊妹散一散心。」

  賽姑得了這個分付,忙立起身來就向外走。芷芬趕著笑道:「姐姐你忙甚麼呢,你難道認識我家的路徑?不要跑錯了,再被拐子將姐姐拐得去,那可就了不得了。」

  說著跑了幾步,方才同賽姑並肩走去。賽姑伸伸舌頭笑道:「哎呀,你家這位老太爺,真真談天要算一等名功呢,虧他有得沒得的將辰年到卯年的話都想出來同人家廝纏,若不是伯母替我解這圍兒,再捱一會子,我真個要哭了。」

  芷芬笑道:「我的父親今天畢竟因為姐姐是個生客,不曾全開他老人家的話箱兒呢,若是處得熟了,他同你坐著談三天三夜,都有這能耐,動不動還要勸我們讀書寫字。這些還不算,有了閑功夫,又要教給我們使槍弄劍,恨不得把他老人家渾身本領都賣弄出來。只有一層,不喜歡我們做女孩子的去進學校。适才他問你這句話,你不是說的在小時候曾經在學校裡讀書的,他老人家登時就有些不自然起來了。這就是我的一生恨事,被我這父親拘束定了,再沒有進學校的指望。」

  賽姑聽他這番話,不禁搖頭吐舌說道:「照妹妹這樣講,以後我倒不敢常向妹妹這裡來走動了,我如何有這耐性子陪他老人家談天呢!若說是一徑不來呢,我又捨不得離開妹妹。在我的意見,若是要想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還是妹妹到舍間去住幾時罷,妹妹你的意思以為何如呢?」

  芷芬笑道:「這個還待商議,如今且不能允許姐姐。」

  兩人說著話已走入花廳上面,一群僕婢都侍立在階下,見他們進來,打簾子的忙去打簾子,擰手巾的也去擰手巾。剛自紛亂,梅氏太太已扶著一個小婢含笑步入。原來那位范氏太太因為今天不曾接著他女兒蘭芬回來,心中兀自不甚高興,假推著身子不快,便不肯過來同賽姑他們周旋。論賽姑的心,巴不得少一人才好。大家雖然坐著用點心,畢竟還礙著梅氏在座,不能同芷芬十分談笑。用完點心之後,彼此又盥了手,隨意散坐開來。賽姑便笑向芷芬說道:「我們與其坐在這裡,我倒想瞻仰瞻仰妹妹的臥房,想必再精雅不過的了。伯母最好請自方便,讓我同妹妹隨意去逛逛罷。」

  梅氏笑道:「也好也好,芷芬就陪你姐姐去臥室去坐,開中膳的時候還早呢。」

  芷芬笑道:「我的臥房,從來不曾講究過,烏糟糟的沒的引姐姐笑話,倒不如在這裡談一會罷,老遠又繞向後進去。」

  賽姑笑著央告道:「妹妹又來同我鬧客氣了,我們都是一般女孩子,雖然不在這陳設上講究,畢竟臥房裡都覺得清淨些,坐了也好談笑談笑。好妹妹,你那一天到舍間去的時候,怎麼我就不怕你笑話,還引著你向我臥房裡去坐地呢?」

  芷芬笑道:「姐姐那個臥房何等高雅,自然不會有人笑話你,少不得要引我去賞鑒賞鑒。虧你還說這話呢,那一天雖然在房裡鬧了一會,何曾見你容我好生坐著,只有同人嬉鬧的分兒。我如今想起來還要罰你,我可不能像你那樣慢客的光景,所以倒不如在廳上安穩坐著的好。」

  梅氏太太笑道:「芷芬,姐姐要向你房裡坐坐,你又這樣為難似的做甚麼?你平時沒有事幹,還前前後後跑得沒有一時休息,這一會子又嚷房間離得遠了,這是你姐姐好性兒,能擔待你這樣孩子氣,要是我早就惱了。」

  說畢又掉頭向身旁一個侍婢說道:「蘋兒你在前引導著,好好的伺候林小姐同你家小姐一齊進去,恐怕他們要茶要水,不要眨眨眼就溜向別處去偷懶。我近年腿腳不便,也不陪林小姐一處走了。」

  賽姑聽了十分歡喜,忙站起來笑說道:「伯母說哪裡話,有妹妹陪著我是再好不過的了。」

  芷芬沒法,方才含笑同賽姑離了花廳,一徑向後面走去。

  那個蘋兒丫頭以及賽姑帶來的小婢,緊緊跟隨在後,穿了好幾重房屋,忽然走入一座花園裡,豁然開朗起來:花木扶疏,泉石幽險,那綠陰陰一帶的藤架映著下面甬道,蒼苔微潤,小蝶紛飛。賽姑不禁喊起好來,笑望著芷芬說道:「此地好生清雅,若是我,就將臥房安在這裡,是再好不過的了。」

  芷芬掩口一笑,用手向東南角上指了一指,說:「這不是我的臥房,我也因為花園沒有人來往,特地向父親索來,要在這裡歇宿,夜頭早晚好吸受點新鮮空氣。據老人家的見解,還怕我一個人住在這地方膽怯,又說園子裡花妖木魅很利害的,沒的被他們吃了下去。這種話委實可笑,莫說這種神權迷信,如今已是消滅的了;即使有甚麼妖怪,憑著我繆芷芬這一身本領,管叫他來一個死一個,來十個死十個。我的寶刀又不曾封著清平世界,不好拿去殺人,倒不妨叫這些妖怪來試試我的刀鋒可快不快。所以別的僕婦,是凡年紀大些的,我都一概不要,只要這蘋兒侍候我在一處住著,卻再清靜不過,可算一點囂雜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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