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涵秋 > 戰地鶯花錄 | 上頁 下頁
一三二


  賽姑此時也無暇去理會他說話,只顧著他所指的地方一眼瞧去,果然見遠遠的有一帶綠楊,綠楊陰裡隱隱閃閃的露著一角紅樓,四面安著翡翠珠簾,靜悄悄的垂在那裡。芭蕉碧綠,內中還夾雜好些垂謝的西府海棠。賽姑只顧歎賞,猛不防腳底下已踏著一道小小石橋,他是仰頭朝山望的,橋址高起來卻不曾留意,將一隻左腳觸得生疼,頓時彎下腰嚷著疼痛,不由倚向石欄幹上,顰眉苦臉,引得芷芬拍手打掌的笑個不住。說道:「姐姐幸虧是一雙天足,若是像當初女孩兒家,將一雙小腳裹得新月纖纖的樣子,包管經這一碰,格外的疼痛死了呢。」

  賽姑帶來的那個小婢忙走上前,問他碰了哪裡?又輕輕攙扶著他,然後才一步一蹶的走過了石橋。

  橋下一泓碧水,裡面養著許多金魚,見了人影子都洑下水底裡去了。大家又繞轉了好幾堆太湖山石,方才看見迎面列著五間廈廳,那座樓便建設在廈廳上面。因為時近炎夏,那廳上的格子都一齊開放,一例的安著曲折畫欄。

  賽姑連跳帶縱,笑得進了廳門,喊道:「哎呀,好地方呀,比我住的那個房間真是相懸天壤了!我這妹妹他還同我放刁,又說是怎生烏糟糟的了,你們大家評評這個理,看我可用罰他不用罰他?」

  芷芬跟在後面含笑指著賽姑說道:「姐姐這一會子小腳想是不疼了,看你跑起來比人家男孩子還要快些,我饒著這樣趕你,還帶累我趕得喘噓噓的。」

  說著就讓賽姑在廳上坐地。賽姑哪裡肯安靜坐下,只顧東張張西望望,一刻也不休息。眨眨眼瞧見那廳左首安著一個小小六角牆門,他又一轉身跑至門外,見裡邊也是一個院落,卻空空洞洞的沒多景致,荒苔亂草,將路徑都遮得滿了,中間微微露出一條曲徑。他也不嫌荒穢,提著羅裙便沿著那曲徑行去,四面圍牆,也有一道板門卻是關著。蘋兒在後面笑喊道:「林小姐不要去了,那是這園子裡一道後門,外面通著街道的。」

  賽姑笑道:「我們何不將這後門開了,出去看看外邊風景。」

  賽姑正在這裡同蘋兒說話,芷芬遠遠的向他招手,說:「姐姐快上樓罷,那裡荒荒的,是沒有可玩的去處,若是多耽擱了,怕母親他們又須催著開午飯呢,那時候轉不能在我這臥房裡久坐咧。」

  賽姑聽芷芬這樣說法,方才笑嘻嘻的重又飛步跑至廳裡。見屏風背後一道扶梯,芷芬已站在樓口,伏在一截欄幹上向下瞧看。賽姑同自己的侍婢,踏著梯子倏忽上樓。樓上是個三大間,中間是起坐的小小堂屋,東首一間,堆滿書卷以及許多體操的器械,都安放在一處,西首想便是芷芬的臥房。芷芬還引著賽姑徑進了房門,便命蘋兒在樓後去預備茶茗,自家含笑指著窗口一張汽皮椅子讓賽姑坐。賽姑也不依他,早跑近芷芬的繡床,向床沿上一坐,笑道:「妹妹,好精緻幽雅的臥室,怎麼不早請我來賞鑒。若不是我硬逼著妹妹,可知妹妹一總還不容我到此地呢!」

  芷芬笑道:「我的生性不大喜歡花紅柳綠的陳設,所以只粗粗的佈置佈置,哪裡及得姐姐住的地方華麗呢?」

  賽姑笑道:「我那地方俗不可耐,只配我這俗人住著。像妹妹這裡才是神仙境界,我今日既到了這地方,倒想住一百年,不願意再下樓去了。」

  芷芬笑道:「甚麼叫做神仙』,『神仙』畢竟是個甚麼物事?姐姐拿這樣話來比我,我聽著轉有些不大懂得。」

  兩人剛談笑著,蘋兒已送上兩盞茶來,輕輕的放在桌上,自己又走出去了。同賽姑的那個小婢站在一處,從欄幹裡伸手去折那柳枝兒戲耍。賽姑這時候一面同芷芬閒談,一面拿眼瞧芷芬房裡的陳設。只見沿著紗窗放著一張大理石桌子,也安放著文房四寶,一個雨過天青的磁花瓶,成把的插了無數白梔子花,椅後一座天然幾上面設著一盆白蘭,正開得芬芳馥鬱。靠床左首疊著箱櫃,一例都安著玻璃大鏡,其餘的器皿什物無一不極其精美。賽姑此時不禁已有些銷魂蕩魄,剛在無一而可的時候,猛然看見床鉤子上垂著五彩長須,旁邊便倒懸著一柄金光閃爍綠油皮的寶鞘,裡面卻猜不出藏的是刀是劍,伸手輕輕將那寶鞘摘下來,望瞭望,便去扯那鞘子。芷芬站得遠遠的,忙攔著笑道:「姐姐,這不是好玩的東西,你休得去扯他,萬一將姐姐手腕割開來,這個當兒卻沒有金瘡好藥替你醫治。」

  芷芬雖是這樣說,賽姑哪裡肯依他話,早將那柄九獅寶刀拔出半截來,只覺得寒光四射,冷氣逼人,映在自己臉上,不由將一副粉紅腮頰襯出青森森的顏色。賽姑伸了伸舌頭,笑道:「哎呀,這刀委實鋒利,妹妹把來放在床上,虧你不覺得害怕,要是我早就擱在半邊,看也不敢去看他。」

  芷芬此時早走過來,將那刀接在手裡,依舊插好,懸在帳鉤子上面,笑道:「這是殺人的利器,姐姐幾時會看見這樣事物?姐姐愛的是脂兒粉兒,花兒朵兒。我就不然,那些脂粉花朵卻與我沒緣,單是刀矛鉤戟是我最愛不過的。這柄刀還是我父親當日從軍的時候佩帶過的,論他隨著我父親不知建過多少功業,如今我父親已是老了,他就不免投閒置散起來。我父親因為我喜歡弄這樣東西,去年就賞賜給我了。他是我的一個閨中良友,我一刻功夫也捨不得離他,日間雖然將他掛在這裡,至於到了夜頭早晚,我還摟著他在一個被窩裡,親親熱熱的同他一齊睡覺。」

  賽姑笑道:「同這東西睡覺有甚麼好處?摟在懷裡怪冷的。我還有一層替你害怕呢,若是睡熟了時候,一個不防備,再將妹妹那個香溫玉軟的小肚兒割開一道血口,那才坑死一輩子呢。」

  說畢吃吃的笑個不住。芷芬笑道:「呸,有這皮鞘子套在上面,哪裡就會割了我了。我很不用姐姐替我擔這樣的心!」

  賽姑又笑道:「你既喜歡他,你可會舞弄他不會?」

  芷芬笑道:「不會舞弄,難道放在這裡裝幌子嚇人不成?不瞞姐姐說,那幾套上三下四左七右八的格式都被我學得精熟了,舞起來的時候,能夠叫人只看見刀光,不看見我的身影。」

  賽姑扭頭笑道:「我不信,像你這樣伶伶俐俐單弱身子,會使動這柄寶刀,怕是騙我的話罷。你能在這時候舞一套給我看看,我才佩服你。」

  芷芬笑道:「姐姐你于這些武藝面上一點也不省得,還配講究一個看人舞刀呢,沒的引我將牙齒笑掉了罷。」

  賽姑笑拍著手說道:「可又來,我說妹妹是騙我的話,你哪裡能真夠會舞甚麼刀呀劍的?我雖然是個門外漢,然而就在這些上瞧出你是哄我的了。」

  芷芬本是個少年心性,哪裡禁得住別人拿這些話嘔他,不由雙眉倒剔,兩片小腮頰上微微紅了一紅,頓時揎拳擄袖,對著賽姑說道:「姐姐真個不信,橫豎閑著沒事,我就舞一套給你看,瞧我是騙姐姐不是。這樓上地方太狹,不能容我施展,我就同姐姐一齊下去,在園子裡耍一會兒不妨。」

  又喊著:「蘋兒,替我將刀捧著!」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