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涵秋 > 戰地鶯花錄 | 上頁 下頁
一一一


  方鈞將頭一扭,笑道:「好呀,你又編派我的不是起來了!我的不是處究竟在哪裡?你且說給我聽聽看!」

  趙玨笑道:「你既然知道當初舍妹這件姻事是我自家做主同你交涉的,你就使想娶我的舍妹,回去商議婚期,也該先行同我斟酌辦法。你又不是沒處去尋覓我,我與你朝夕相見,也不曾見你向我提過,又出人不意,背著我們逃走了。我們方在著急,四下裡著人尋你,哪裡會猜到你的用心,竟自不別而行,瞞得我實騰騰的去到舍間薅惱呢?莫說我是他的哥子,你不應該拋撇我,便算我是你們的媒妁,世界上也沒有個不請媒妁徑行由自己向女家要求婚期的道理。你不怪你自己做事糊塗,反怪家母他們冷落了你,不肯將舍妹讓你娶得回去。人家嫁娶,也是一件重要的事體,就許隨著你的意思,便像這樣草草率率完結了你的心願麼?」

  方鈞這時候被趙玨一番批駁,也覺得他的話很是有理,不禁將個頭直垂下去,良久良久方才掙出一句話,低低的說道:「我哪裡猜得到他們會變了卦呢?」

  趙玨又笑道:「還有一事你益發錯了,據你的口氣,家母也不過說這件事他不曾知道,不能擅自答應你的婚期。你同家母磋商也不過盡此一次,思量起來,大有轉圜地步。而且家母的心雖是如此,不見得舍妹的心也是如此。家母或者背後探詢舍妹的用心,一般可以曲全其事,家母又不曾回絕你,說舍妹定然不嫁方鈞,必須嫁給某某。橫豎舍妹並不曾有別人家放聘,守到一百歲也是要嫁人的。你已經到了舍間,便再耽延幾日又有何礙?偏生又負起氣來,竟自瞞著他們一溜煙跑走了。萬一家母第二天竟自回心轉意,著人再去奉請,那時不見你的影子,叫家母他們怎生辦法呢?天樂天樂,這兩條腿長在你身體上也算苦極了!眨眨眼打從湖南跑到福建,又打從福建跑回湖南。來是來得飛快,去又去得飛快,我替你細想起來,真真不知何意。」

  這幾句話把方鈞也說得笑起來。笑了一會,勉強從鼻子裡哼著說道:「璧如呀,你說令妹未必改變心腸,這話還未可據以為實。目前做女孩子的,大家都灌入些自由結婚的思想了,安知他心理上便不曾屬意別人?我氣走的緣故,也還因為那一天同岳母告別時候,驀的外間走入一個少年來。最奇怪的,是口口聲聲要求見令妹,這不是老大破綻!現有岳母在堂,不曾見要小姐出來會客,安知這少年不是令妹的密友呢。」

  趙玨想了想笑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天樂這話大是冤枉!論舍妹的為人,雖算不得十分賢淑,然而家庭詩禮之訓,他自幼兒便聽得熟了,斷不肯做出非禮的事。莫說外間男子他不肯自負文明,妄行交結,便是當初在女學校讀書時間,除得內人林賽姑是他最要好的女友,其餘同學他還輕易不肯往來。你所見的那位少年,或者是舍間至親,再不然就是你匆遽之中聽得訛錯了,也未可知,我斷乎不肯相信。橫豎將來做了親之後,大家總可以折證得出來,今日也不必苦苦的同你辯駁。」

  方鈞接著說道:「适才聽見劉大哥告訴我,說你行將往赴廣東,前去娶我們那位舅嫂,這真是大喜的事,兄弟應該道賀!」

  趙玨笑道:「可不是為的這件事時間匆忙,暫時且不能陪你轉回舍間去完全你們的姻好。老實先幫著我將這婚事忙畢了,那時候少不得都要攜著內人回裡,然後再一心一意,我拚著出點力,將你同我妹子的事撮合起來。並不是我做事只顧著自己,也因為我是他的哥哥,終不成哥子還不曾完婚,先將妹子出嫁的道理。如今你來得正好,我的媒人只單單請了陶營長,覺得還要再請一位,做個『好事成雙』。你我系郎舅至親,這個責任就請你擔負了罷。你若是故意推辭,哼哼,將來你的那重公案,也休想我趙璧如替你出力。」

  方鈞笑道:「既承委任,我決無推辭之理。只是我通不曾替人家做過媒妁,要叫我顛倒在這裡邊講話,我是敬謝不敏;若叫我擺個臭架兒,坐著轎子,循例到男女兩家叨擾喜酒,我又不呆,為甚麼不肯答應。」

  趙玨笑道:「天樂放心,我們是愛親做親,斷然沒有叫媒人為難地方,你只顧張大了嘴去吃喝,包管你吃一百單八碗,少一碗也不算數。」

  方鈞笑道:「好極好極,就是這樣說法,我陪你去向廣東辛苦一趟。但是須得同你講定了,一經你完娶之後,就得同我回轉福建,料理我的姻事。你若是貪戀著新婚恩愛,老賴在你丈人家裡,將我同你的令妹擱在腦後不去理會,我也沒有別的咒你,我只保佑我那舅嫂,倏的變成像我們一般人物,叫你不能稱心如意,可好不好?」

  趙玨笑道:「胡說胡說,天下哪裡會有這樣的事?虧你這促狹鬼想得出來,說得出來。」

  兩人又談笑了一會,其時天色已經入暮,外面走進那個韓得勝,垂手向趙玨說道:「回營長的話,火車開行總在起更時分,須得早點去等候著,營長們若是用膳,還該早些開飯為是。」

  趙玨道:「我知道了,你們先將什物著人挑向那裡等我們,還要多買一張車票,方營長也同我們一路去呢。」

  韓得勝唯唯答應,疾便仍走出去。趙玨又分付人向廚房裡去招呼多添幾樣菜,又著人去催陶營長趕快到營裡來赴宴,兼告訴他方營長已到,請他快來會一會。

  不表各人分頭去辦事。此處筵席已設在一間廳上,不多時陶如飛已騎著馬而來,進來會了趙玨,一眼已見方鈞坐在上首,連忙含笑近前,向他招呼,彼此少不得又寒暄了幾句。趙玨深恐耽誤了上火車的時候,便催著他們入座。方鈞同陶如飛坐了上首,趙玨主席上相陪,其餘便是劉鏞另同幾位辦筆墨的朋友坐在側首。眾人聚首在一處,都是十分高興,不免開懷暢飲。惟有劉鏞哭喪著一副黃臉,除得端起酒杯子來盡性吃酒,也不多同他們打話。方鈞瞧出他的神情,也猜不出他為的甚麼緣故,勉強搭赸著問道:「劉大哥,你連日可曾有家信到北京不曾?」

  劉鏞道:「我自從出來,誰耐煩去寫家信,我的字又甚煩難,沒的去尋苦吃。就因為你這一次逃走之後,我怕舅舅同我的母親聽著不大放心,好容易央著我們這位王老先生,替我寫了有十幾行字,打從郵局裡寄回去,還不知道他們可曾接到沒有?」

  說著便伸手指著席間坐的那位瘦臉鼠須的老者。方鈞笑道:「這倒虧你還知道有這樣的打算。有了這封信寄去,其實也是無益,不過多添他們一番煩惱。你越說我是逃走,他們越發不放心了。」

  劉鏞冷笑道:「冤枉麼,不寫信不好,寫了信又不好,我這人運氣真低,處處都饒著不是。但是你這一趟在外間奔走,應該也有信寄給舅舅,好讓舅舅放心。」

  方鈞笑道:「舅舅同我的感情,你同璧如都是明白的。我的生死,他也未必有心關切,我又何至再去給信他們呢。」

  趙玨笑道:「你這意思也太覺操切了,你那位姨娘雖然算不得人,至於老伯對於你的父子之情也還不曾十分涼薄,你出了這樣危險,也該寄個信兒安慰安慰老伯才是道理。」

  方鈞尚未及答言,劉鏞早氣衝衝的將酒杯向桌上一摜,大聲吆喝道:「我們中國人,只須入了軍界,便連甚麼人倫都不顧了!老大也不用批駁老二,都是弟兄般的氣習,父母倒可以放在其次,若是講到娶老婆這一層,無論甚麼,必須達到你們的目的。我劉鏞可惜只在這小小軍營混著,若是將大總統給我做了,看我將你們這一班不顧人倫的人全行都砍得乾淨!」

  說得在座諸人都譁然大笑。趙玨暗中向方鈞做手勢說道:「這人呆性又發作了,大哥再不必去同他講話,防他還有不倫不類的話說出來。」

  方鈞也只點頭微笑,遂別過臉向趙玨問起近來同北軍可否開戰。趙玨略將當日獲勝的情事一一告訴了他,又說:「目前和議將開,一時尚不至有戰事發生。」

  陶如飛笑道:「論起北軍行動,實在是外強中乾;若是講到真正戰鬥的力,遠不如我們這裡起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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