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涵秋 > 戰地鶯花錄 | 上頁 下頁
五二


  那個家人連連答應,在外佈置了一會,重又跑進來,有一搭沒一搭的同方氏他們講話。

  方氏便問道:「近來老爺同太太過得還好,太太這一死,老爺想是傷心到極頂了。一個公館裡沒有一位太太料理一切,叫老爺一個人如何支持得去?」

  那個家人四面望瞭望,微微笑道:「老爺當初待我們太太不能說是不好,近年卻是同太太常時有些雞爭鴨鬥的,沒有三五個日子不同太太吵鬧一場。太太這回病症,本不至驟然身死,只是據醫生他們背後談論,說太太平素氣惱傷肝,人已衰弱極了,所以禁不得一場風寒毛病便自溘然長逝。」

  方氏驚訝道:「怎生老爺忽然變了一種脾氣?」

  方氏話還未完,先前到部裡去請老爺的那個家人業已匆匆回來,走到上房說道:「咦,老爺呢,如何此刻還不曾回公館?」

  先前在裡面同方氏講話的那個家人有了幾歲年紀,便拿著老家人的身分向回來的那個家人罵道:「你們看這廝不是活活見鬼麼!是你到部裡去請老爺的,如何這一會兒轉來問我?」

  那個家人笑道:「我一口氣跑至部裡,門房裡當差的回說老爺在內辦著公事,一時不得分身,我便將公館裡姑太太抵京的話說了一遍,請他們替我進去回一回。果然過了一會,老爺已匆匆出來,還問了我兩句話,跨上轎子,如飛的抬著就走。我一徑跟著回家,哪裡想到老爺並不曾回公館呢?」

  那個老家人皺了皺眉頭說道:「你是個積伶的,不會到金寓那裡走一趟?須防著老爺又在那裡耽擱住了也未可知。」

  那個家人將舌頭一伸,笑道:「你說這個輕巧話兒,不是給苦頭給我吃!老爺不分付我們到金寓伺候,哪個還敢冒冒失失跑到那裡挨駡。」

  兩個人正在一旁講話,方氏禁不住笑問道:「這金寓是個甚麼地方?老爺去得,你們怎生便去不得?」

  那個老家人冷笑道:「這句話說來長著呢。姑太太是知道的,老爺今年也有五十多歲的人了,起先論老爺的為人,真是言笑不苟,矩步規行,聽見人家尋常子弟們狂嫖濫賭,他老人家當面不罵,背後總要議論人家一個大大不是。該因是前世裡的孽緣,有一天,財政部秘書卜老爺過四十大慶,請老爺在他公館裡吃酒。大家這一晚都鬧著叫局,便有別的老爺替我們老爺硬生生的叫了一個姑娘,名字叫做小賽金,年紀已有二十開外的人了,當晚同老爺便很談得入港,趕著老爺請他到自家寓裡走走。老爺偏生就愛上他了,隔不了幾天就去小賽金那裡走一趟,以後走得熱鬧起來,甚麼『叫局』呀,『碰和』呀,鬧得一塌糊塗。初時還瞞著太太,後來被太太查察出來,同老爺鬧了好幾場。這一鬧開了花兒,老爺轉明目張膽,連太太也不怕了。老爺常常對著人說這小賽金同老爺的恩愛,大約兩個人只多了一個頭,恨不得將身體拚做在一處才好!又說甚麼『如魚似水,如膠似漆,如糖似蜜』。小賽金便思量嫁給老爺做小老婆。在老爺也巴不得這樣辦呢,只是干礙著太太,怕太太不好講話。我适才不是告訴姑太太的,老爺同太太不和的緣故便因為這小賽金了。如今是天從人願,太太竟一口氣不來死了。最可笑的,老爺當太太死的時候,假意幹嚎了幾聲,還不曾到收殮,老爺早坐著轎子跑到小賽金那裡報喜信去了。小的敢說句放肆的話,老爺自從結識了這個小賽金,太太死了尚且不顧,他雖然聽見今日姑太太到京,哪裡還肯當做一件大事,定然不回公館,又是到金寓那裡開心。所以我問我們這個兄弟為何不到金寓那邊去打探打探呢。」

  方氏聽到此處,不由蛾眉倒剔,氣憤憤的望著秀珊冷笑道:「秀兒你聽見麼,我不料你這舅舅忽然變出這麼一個人來,真是意外的事。」

  方鈞也在旁聽著,想起他母親受的委屈,儘管用手揾著臉哭泣。方氏又問道:「你們老爺他身體素來孱弱,如今想是結實了,不然道不得在外邊這般胡鬧。」

  那個家人冷笑道:「老爺身體結實得很呢!我說了,姑太太還不肯信,停會子姑太太便可會見我們老爺了。他老人家那顆腦袋,扯著謊說,大約幾乎要彎到小肚子邊,喉嚨是終日吼嘍吼嘍的頑痰作響,人多疑惑他肺管裡拽著大鋸子,這還罷了……」

  說到此,又將秀珊小姐望瞭望,笑道:「小姐在此,我也不敢胡說。在小的們愚見,老爺倒是安心靜養,還可以保得住多在部裡混幾年,等我們大少爺成立了,將來娶一房少奶奶,讓他老人家享幾年清福,多少是好。萬一像這樣胡鬧,將身子淘碌壞了,哼哼,他老人家也不用忙著娶姨太太罷,倒好要趕著太太一路去做伴了。姑太太看小的這話可是不是?」

  方氏道:「你這話說得很有道理,難得我這一番到京,憑我的本領來勸你們老爺回心轉意。」

  那個家人拍手笑道:「真個好姑太太,若是將老爺勸醒了,要算老爺的造化。」

  還待再往下說,已聽見外間轎夫喊著:「老爺回來了!」

  方氏同秀珊都站起來向外迎接,方鈞也跟著下了臺階。早見方浣嶽一拐一拐的走入天井裡,身後跟著一個小廝。方氏笑道:「哥哥這早晚才回,將妹子們都盼望死了。」

  浣嶽伸手將眼睛揉了揉,抬頭望著方氏笑道:「是幾時到京的?我們倒有十多年不曾相見,這就是甥女秀姑?出落得怪好。」

  當時秀珊小姐同方鈞便都上前磕下頭去行禮。浣嶽將身子欠了欠,說:「生受你們一路辛苦,大家歇一歇罷。适才我打從廳上進來,看見外甥還同一位小少爺兒坐在那裡,這少爺畢竟是誰?」

  方鈞遂將趙玨一齊到京的話告訴了,又說到姑夫在海船上遇風身故。那方氏不由又淚如雨下,哽咽得不能開口。浣嶽笑道:「我計算你們行程日期,原該早早到此,不料在路上又出了這樣岔事,那就不怪你們耽擱這好些日子。」

  方氏接著說道:「家門不幸,你妹婿又舍我而去,伶仃子女,尚未成立,這一來轉要累著大哥了。」

  浣嶽從喉嚨裡佯咳了兩聲,冷冷說道:「妹丈雖沒,你們家資尚還富厚,覆舟時候不曾損失甚麼什物麼?」

  方氏歎道:「第二天也曾雇著人向船裡尋獲什物,所幸幾個箱籠雖然被水浸濕,裡面尚是文風不動,但是家中所需用的一切器具俱已喪失無餘。他父親半生來苦苦掙的家私,不意一夕之間頓歸烏有,想起來叫人異常悲痛。我的意思,便在早晚請大哥這裡派幾個家人,在京城替我們租一處公館,權且安住下來,少不得還要替他父親設一靈位,好讓我們娘兒居喪掛孝。大哥看我這話可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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