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涵秋 > 戰地鶯花錄 | 上頁 下頁
四五


  大家這才心裡稍覺寧帖。劉金奎便一疊連聲叫人燙酒來壓驚。無如那幾個僕人被适才這一頓顛簸都站立不住,嘔吐狼藉,疲憊不堪。劉金奎見沒有人答應,自己便提了一個燭臺親自走向一小艙裡,是安放酒罈的所在。及至近前一看,可惜那些酒罈子都倒在艙板上,流了一艙的好酒,再沒有一壇完整的可以吃得。劉金奎這一急非同小可,雙腳齊頓。可巧便在他頓腳時候,又是一個浪頭比山還來得利害,「撲通」

  一聲直打入船裡,水聲汩汩,淹了有小半船水。船身一傾,劉金奎站立不穩,一個觔鬥直跌向艙板上,手裡燭臺摜得老遠,掉入酒水裡熄滅了。頓時又大家驚慌起來,各人搶著用盆桶潑水,撞損的一兩處,便將行李打開來,用被褥緊緊塞著。後艙裡已有人在那裡大聲喊著,說:「不好不好,船尾已經打壞半邊了!」

  劉金奎慌忙爬得起來,扶牆摸壁的走入後船,果然看見那個船梢木板已是七零八落,海水漫入上面已有一二尺深淺。重又跑入艙裡,只見方鈞同趙玨兩人坐在地上,面面相覷,衣衫有一半浸在水裡。劉金奎向他們儘管搖手,似乎叫他們不用害怕。趙玨忽然側耳聽了一聲,說:「你們從這風聲裡聽見外面甚麼聲響?」

  劉金奎也聽見了,說:「這分明是水手們在那裡拋錨下海,敢莫不是到了甚麼港口了?」

  方鈞道:「真是拋錨的聲音,一點不錯。」

  三人剛在這裡講話,猛然水手們在船頭上大家叫起苦來。原來前面已離山東蛇尾港不遠,水手們特地將頭錨放下海去,便於收口停泊。誰知錨雖入海,那一根極粗極長的鐵鍊抵不住水力,剛剛放得一半,忽然斷成兩截,那鐵錨已不知去向。再看看那只船依舊像是掣電一般直往下走。萬一錯過這港口,今夜就沒處停泊。汪洋巨浸之中,這一隻損壞的海船如何支持得住?少不得全船的人都是個死。大家瞧見這種危象,除得劉金奎,大約沒有一個人不失聲痛哭。方氏更是不消說得,只有念佛的分兒。秀珊小姐一面哭,一面取出一根絲絛系在他母親腰裡,將那一頭便系著自己,預備落水時候母女死在一處,屍身不至分散開來。劉鏞此時也倚在一旁發呆,看見他妹子在此做著手腳,他猛然哈哈大笑起來,嚷道:「這法子很好,我們若是大家都捆成一堆兒,任是翻了這船也不怕他!我們不依然像水裡一座木排,隨浪淌去,定然可以保得性命!」

  他從這個當兒,便連跌帶爬的跑至方鈞面前,指手劃腳告訴他們這個主意。方鈞他們因為外面風浪的聲音太大,又聽不出他說的甚麼,更不去理會他,引得個劉鏞竄上落下的鬧。一會子水手們重行將第二道鐵錨放落下海,方才將這船身輕輕穩住。此時劉金奎已趕上船頭,指揮他們攏港。無奈船身既壞,駕駛不靈,你越想他向港口馳去,他越是在海面上隨浪顛簸。大家使盡力氣,只是遙遙的尚離那港口有二十多裡遠近。

  此時已是初更向盡,潮水陡落,那暴風也就漸漸平息,不似先前洶湧。使舵的那個舵夫竭力將舵向外面攀轉過來,那船一個掉頭便擱在一片淺沙上,已是分毫不能移動。船裡的人這才歡聲雷動。秀珊小姐兩個小酒窩兒也就不由的露出笑容,輕輕將身上絲絛解得下來,一古攏兒替他母親都繞向腰裡。滿艙出水,這時候已涓滴無餘,方鈞同趙玨都進入內艙替方氏問安。劉鏞已在一旁嚷著腹中饑餓。這句話轉把大家提醒,方氏分付後艙上伙夫趕快煮飯。哪裡知道這船前半雖然無恙,後半截即是全行淹沒,鍋灶浸入水中,束柴不燃,煤炭盡濕,有些微浪還一陣一陣的汩汩向裡面浸灌。這時候在後艙搭船的那個大漢早跑入艙裡向他們說道:「老爺們不要疑惑,我們業已出險,可保平安沒事。我怕大禍便在目前,大家還不趁此時想個法子去逃性命,停會子懊悔就來不及了!」

  劉金奎大聲喝道:「你這廝懂得甚麼,敢在這裡搖唇鼓舌!此時風浪已平,諸事妥貼,你說這大禍的話,莫非想要蠱惑人心,謀為不軌?」

  方氏忙攔著說道:「你且緩著責備他,他的話也未嘗無理。我們這船畢竟不曾收口,擱在這裡也非長策。」

  那個大漢又說道:「這船能老遠擱在這裡倒好了,我怕不能如太太這心願呢!這會兒正是潮落的時候,僥倖安然無恙。若是延挨到下半夜,早潮大作,像這樣損壞的船,不消半個時辰定然沉沒,那時候一船的人哪裡還想有一個活命?」

  方氏母女同方鈞等人被他這一番話提醒了,重行驚慌起來,那個使舵的舵夫也在一旁說道:「這話委實不錯,适才我們已將舵尾驗看過了,因為用力過猛,觸入沙泥,業已損去大半葉。早潮時候,便是造化不沉下海去,只須隨波逐流飄蕩起來,一個船舵使用不靈那還了得!我倒有一個主意,老爺同太太們不如趁這地方水勢不深,連夜的渡過海灘,趕快上岸,明日再想法子來救這船也還不遲。」

  舵夫的話方才說畢,劉金奎早跳將起來罵道:「了不得,你簡直同這漢子是串通一路,意思將我們騙得上岸,好讓你們吞沒這全船財產!你們若再在這裡胡說,我定然先砍下你們腦袋!」

  那漢子聽了毫無懼色,轉哈哈大笑道:「我同老爺一般是做買賣的人,不過經濟短些,不免借著老爺這船向北邊去走一趟也是有的。如今不幸遇著天災,大家算是同舟共命;況且我勸老爺們下船,我也立刻下船,並非獨自留在這裡覬覦非分。怎麼老爺錯會我的意思,轉將我同強盜一般看待?好好,老爺既然不肯見信,我也不敢相強,只是我卻要預先失陪了!」

  說畢便跑入後艙,將他的一個薄薄包裹打疊齊整,沿著船旁探看下海的方法。這時候弄得個趙玨同方鈞等人毫無主見,不知怎生是好。轉是方氏很不以劉金奎的說話為然,隨即將那個舵夫喊得近前,說:「你們适才的議論不為無見,只是我們輕易不曾經過這海上路程。看這樣四面汪洋,無邊無際,船上又沒有劃子,如何可以渡得上岸?承你們的意思,關顧我們這合家生命,若是果有好法子,我們一定依你。」

  劉金奎此時見方氏也想上岸,格外生氣,憤憤的坐向艙外,不去理會他們。那個舵夫見方氏問他的法子,忙答道:「倉猝之中哪裡去覓划船?況值暴風之後,此處離港口又遠,便是一隻打魚船兒也沒有。不瞞太太說,我适才已經驗過此處水勢,深不足一尺,儘管可以涉水過去。但是事不宜遲,再延挨兩個更次,遇見早潮,那就不堪設想了。」

  方氏聽了這話,覺得性命俄頃,不容再行遲疑,立時逼著劉金奎一齊下船。劉金奎哪裡肯答應。還是方鈞勸道:「姑夫不肯下船,倒也罷了,我們還有些應用物件都在船上。萬一托天僥倖,我們一經抵岸,隨時派遣別的船隻前來迎接姑丈,並將船上所有的概行運至陸地,再作別的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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