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涵秋 > 戰地鶯花錄 | 上頁 下頁
四四


  劉金奎哈哈笑道:「我知道近年來外間鬧這『學校』,幾乎鬧得煙舞漲氣。政府拿著白花花的銀子養你們這一班學生,沒有別的好處,只有將你們拘束得像個囚犯一般,不許你們嫖賭罷了,怎麼連一杯酒兒都管著人不許吃起來?難道這就叫做『教育人材』不成?不是老夫說句放肆的話,像我當初就不曾進過學校,卻是天生成的酷喜吃酒,同人家打起仗來,一刀一槍,酒越吃得多,力氣越使得出,通不曾像你們這樣蠍蠍蜇蜇似的,簡直同個女孩子一般。這也算是陸軍學生?你敢同我賭一賭,我們到船頭甲板上,你同方鈞兩個人對拼我一個,看是你們不吃酒的同我這吃了酒的誰勝誰負!」

  說著放下酒杯子就要向船頭上跳。嚇得趙玨諾諾連聲,說:「晚輩何敢同老伯比較力量?晚輩情願在老伯面前罰飲三大杯何如?」

  劉金奎聽了,方才歡喜起來,拍掌大笑道:「好好,這才爽快呢!你吃三大杯,我吃十大杯陪你!」

  方鈞這時候盡躲在一旁發笑。

  趙玨勉強將酒吃完,已有些天旋地轉。轉是劉鏞平素能同他父親對飲,此時早走過來同他父親嚷要吃酒。劉金奎用一隻手摩著劉鏞的頭,笑向趙玨說道:「我這兒子,別的我都不喜歡他,只是這吃酒的本領,簡直能傳老夫的衣缽。你不用客氣,儘管同鈞侄先行用飯,看我們父子倆再吃一壇給你們看。」

  劉金奎端著酒杯向劉鏞道:「你母親同你妹子在後艙裡吃過飯沒有?」

  劉鏞嘻嘻的笑道:「妹妹敢是吃不下飯去了。」

  劉金奎驚問道:「怎麼,難道他暈船不成?今日卻沒有風浪!」

  劉鏞又笑道:「不是暈船,我怕他偷看這相公要看飽了,怎生會得再去吃飯?」

  說畢便用手指著趙玨。劉金奎卻不曾留心他說的話,轉是方鈞羞得臉上通紅起來,狠狠的向劉鏞瞅了一眼,低低罵道:「你又在這裡亂嚼舌頭了,說得的話說,說不得的話也來胡說!」

  劉鏞急道:「我為甚麼亂說?你坐在外邊哪裡知道,我是親眼看見的。這相公早間才走入艙裡,妹子就隔著艙板仔細向他瞧著,母親還同妹子講說這相公比你還生得標緻。你通不知道生氣,還使勁的攔我。」

  方鈞又好氣,又好笑,也不敢再去同他辯駁,怕被趙玨聽見要笑話自己。再看看趙玨,幸喜已經沉醉,雖然勉強坐在桌上,早將頭伏下來,仿佛要睡光景。

  用過午膳,方鈞獨自一人立向船頭上徘徊海景。只見四無涯岸,水光接天,那船就像駛馬一般偏迎著那顆斜日直向前進。連日在船艙裡大家閑著沒有事做。劉金奎除得吃酒,便將趙玨他們喊到面前滔滔滾滾的說個不了,有一大半的話都是誹謗新政,痛駡共和。他們也不敢拿話去駁回他,只有唯唯諾諾的答應著。方氏因為趙玨生得清秀,也不時的命方鈞將他帶入後艙裡閒話,問問他的家世,又問他們姊妹倆可曾同人家結婚不成。趙玨一一對答明白。方氏很是歡喜。他們做武官的人家,原不講究甚麼禮節,每逢趙玨入內閒話,方氏都不叫他小姐秀珊回避。

  秀珊往往看見趙玨同他母親講話,他便在旁拿眼去偷瞧趙玨的容貌,及至趙玨回過臉來偷看秀珊,秀珊又將個粉臉垂下了。有時候彼此無意中打了一個照面,四眸相合,秀珊便忍不住羞暈一紅。無如趙玨此時心心念念都垂注在林賽姑身上,以為將來的婚姻斷然非賽姑不屬。雖然覺得秀珊也生得姿態明豔,他卻沒有一毫私念。無如劉鏞很不以他母親為然,幾次攔著母親,說妹妹已經長成了,不應該放這姓趙的進艙來羅唕。方氏罵了他幾句,說:「這有甚麼打緊,又不是你的妹妹獨自同趙家少爺會面,有我坐在艙裡,難道趙家少爺就將你妹妹偷跑了不成?」

  劉鏞憋著一肚皮氣不敢同他母親駁詰。他轉去攔著秀珊,說:「一個女孩兒家,不識羞恥,一個驀生的人同母親坐著,你不藏躲起來,究竟安的是甚麼心?我也知道你人大心大,怪不得那一天姓趙的甫經上船,你早就在窗子裡看得一個不亦樂乎!你做夢呢,放著我做哥哥的還不曾娶親,難道老子娘就肯先替你招個女婿不成?」

  說著只管用手指在臉上刮著羞他,招得秀珊哭鬧起來。被方氏查問明白,又痛痛的將劉鏞罵了一頓,撫慰著秀珊道:「好兒子,你休理會你哥哥的話,他的為人同畜生一般,這是你知道的,有甚麼話不能信口胡嚼?你同他一樣見識,沒的叫人轉笑話你。今天時候已是不早,收拾收拾大家睡了罷。我看你身上只穿著這一件夾衫,總應該覺得太涼,你通不聽見海面上漸漸起了風了,八九月間天時不正,寧可保重些,不用在路途上又鬧起病來。」

  秀珊聽他母親這一番話方才止住了哭,順手便去開他那個衣箱,意思想要取一件背心出來加在身上。剛走近左首窗邊,離放箱子的地方隔不了幾步,猛聽得「豁琅」

  一聲,箱子上面存放了有些零星物件一古攏兒向艙面上傾倒下來,接連便覺那船身一側,秀珊小姐幾乎立腳不定,踉踉蹌蹌的退了有十幾步遠,嚇得失聲怪哭,一手扶著床柱子。方氏也是大驚。不到半晌功夫,只聽得風聲水聲異常澎湃,那船行的速度格外飛快,只是顛來簸去,仿佛在秋千架上一般。母女兩人剛在房艙裡面面相覷,沒做理會,又聽見外間人聲鼎沸,內中夾雜著劉金奎的聲音,只喊著:「水手們趕快落篷!」

  水手便一齊吆喝著扯那篷索。誰知風力太猛,將那三面大篷鼓得像幾座銀山一樣,一時間再也落不下來。這時候趙玨方鈞都還不曾入寢,扶著艙板走進船頭上偷眼一看,只嚇得縮頭不迭。原來滿天漆黑,星影全無,海面上的浪頭一陣一陣直向船舷上打來,三座風篷,已有半邊斜入海裡,那船身便直傾過去。方鈞同趙玨都一齊滾入艙裡,顛簸得橫七豎八。內裡方氏母女以及婢僕們一時哭聲大作,慘不忍聞。劉金奎卻毫不畏懼,忙趕入內艙,向方氏他們說道:「海上遇風是常有的事,你們不用害怕,今天卻是怪我大意了!我在傍晚時候就遠遠看見西南角上有一片黑雲,定然會有暴風。然而我拿穩這風,須在三更時分才得鼓動,不到四更就該平息,所以托大,不曾預先分咐他們先將風篷扯落下來。這時候就是這風篷危險也還不怕他,只要再走十幾裡路,便有港口可以灣泊。你們這一鬧,轉將我鬧得六神無主了。」

  正說之間,那船又猛顛簸了一陣,頓時平平的不再欹側。劉金奎又跳上船頭,方才知道水手們已經斫斷篷索,三道大篷已落下來。劉金奎大喜,喊著:「不妨事了,不妨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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