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涵秋 > 戰地鶯花錄 | 上頁 下頁 |
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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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玨歎道:「這有甚麼法兒呢,娘一定逼著我進京,我又沒這權力能使方鈞的姑丈延緩著十朝半月。難得妹妹為我用盡心機,以後你會見他的時候,倘能將我愛慕他的意思吹入他粉耳朵裡,叫他千萬等候著我,不要被別人家聘了去,那個我就感激不盡。」 趙瑜點了點頭,又道:「哥哥此去還須將功名大事放在心上要緊,至於這件事,我都有佈置,你可不用記掛著,分了應試的心。」 趙玨此時猛然想起一件事來,忙從身邊掏出那一隻戒指遞給趙瑜,說:「這戒指兒,妹妹仔細拿去罷,我幾乎忘卻此事,沒的把來放在身上一般誤帶到北京去,那才是笑話呢!」 趙瑜笑道:「就使哥子帶到北京去,這點點物件也沒有甚麼打緊。」 說著接過來向手指上一套,笑著向後邊去了。 不曾隔了幾日,方鈞便在動身前一天親自來約趙玨,告訴他:「我們的船泊在南台江汊裡,所有姑母那邊家具均行上船,准于明天清晨起程。」 湛氏得了這個消息,也便命家人們將趙玨行李押送到他們船上。當晚無事,母子兄妹少不得彼此叮囑了一番。 第二天趙玨起了一個絕早,辭別母親同妹子,欣然出城去了。剛上了船,早見方鈞同他的姑丈姑母以及姑表兄妹大家都坐在船上,水手們各事均已佈置妥帖,便待開行。趙玨同方鈞的姑丈姑母本來是常常見面的,到此重行見了禮,送趙玨上船的家人告辭回去。方鈞的姑丈倏的走上船頭,招呼水手們扯篷轉舵。霎時間他那姑丈忽然在船頭上吆喝起來,方鈞同趙玨不知為甚緣故忙走出來瞧著。只見他姑丈面前垂手站著一個黑巍巍的漢子,向他姑丈陪話,旁邊還有幾個水手,一般笑著向他姑丈央告說:「小的們伏侍老爺,長途辛苦,老爺沒有一個不憐恤小的們的。此人系小的們的好朋友,他又是孤身一人,不敢多占老爺船上地方,只在後梢上面權行躲一躲風雨。到了京城,他多少也給小的們些銀子,這銀子就算是老爺賞給小的們酒錢。先前原想瞞著老爺,今既被老爺查察出來,還望老爺成全成全這漢子罷。」 他姑丈又嚷著說道:「我們這船,今番是裝著家眷的,他這漢子,我又從不認識,知道他是好人歹人!你們大膽,也不告訴我一聲就擅自讓他搭我們的船入京。我此刻若是趕他上岸,顯見得我老爺沒有容人之量,你們只叫他在後梢上各事安分些。我老爺戎馬半生,原也不畏懼奸人謀害,倘若有點不法的舉動看在我眼睛裡,我能容情,我艙裡懸掛的那把虎頭九節連環大刀它是不肯容情的。」 說畢憤憤的掉轉身子重行走入艙裡。那些水手大家笑著,伸了伸舌頭,將那漢子依然帶入後梢去了。 是日卻好風恬浪靜,海水不揚。水手們忙著燒了神福,三棒鑼聲,扯起半篷直向外洋駛去。如今且趁著他們開船這個當兒,必須先將方鈞姑丈家世人口敘一敘,後邊許多事蹟方才有個著落。 原來方鈞的姑丈姓劉,官印金奎,是個武進士出身。在前清時代曾做過浙江金華府的遊擊,後來一直薦升到記名總兵,不日可以補授參將實缺。後來便因為革軍四起,各省光復,所有舊日的文武官僚大半都投閒置散起來。論他的資格,便在民國博取一個旅長師長也還容易;無如他生性頑固,決意不肯附和那些偉人志士,慨然挈著家小遄返福建故里。他同徐州張大帥本拜盟弟兄,張大帥也曾寫了好幾次信,招致他到那裡統帶軍隊,劉金奎欣然答應。他知道張大帥平素宗旨,也想同他聯絡聯絡,效忠故主,為將來復辟地步。還是他的夫人方氏頗有遠見,苦苦攔著他說:「你今年也有六十多歲的人了。『一姓不再興』,如今既已改變政體,全靠你們這幾個衰朽老臣,未必便能挽回天命。家中有的是銀子,下半世可以吃著不盡,何必再辛辛苦苦重作出山之想呢?」 劉金奎本來有些懼怕老婆,只得連連答應。但是自己不肯服老,近年來常常帶些銀子來往張家口一帶販運皮貨向南邊各省地方銷售。自從易官而商,不數年間已積累得有十余萬餘財產。方氏夫人只生了一子一女,子名大鏞,年逾弱冠,至今一共還不曾娶嫁。因為這位大鏞生得呆頭呆腦,一臉的鮮紅疙瘩,仿佛大麻瘋一般,沒有一家肯與論婚。至於他的那位妹子,雖然同大鏞是一母所生,姿態身段卻與乃兄大不相同。論這位秀珊小姐的標緻,雖然及不得趙瑜,也要算是百中挑不出一個的人材。芳齡十七,比較方鈞只長著一年。方氏夫人久已想將這愛女給她內侄方鈞為妻。無如方鈞還是個小孩子家的心理,以為娶個妻子都要比自己年紀小些,不該比自己年紀長些,又因為一心一意想慕趙瑜,全然沒有想娶他表姐姐的意思。方氏夫人哪裡猜得出他的用心?有一次寫家信給他哥嫂的時候,便明白提著這事。 方鈞得了這個消息,隨即背地裡也寫了一封家信,叮囑父母不可答應這段姻事。他父親方浣岳接到這兩封信,正沒做理會,轉是方鈞的母親出了一個主意,說:「外甥女秀珊還是當年在家鄉見過一次,其時他年紀不過才得四五歲,近年長成,還不知道他性情模樣畢竟如何?兒子既不願意同他家結婚,或者外甥女生得醜陋也未可知。在我看,你不如回姑娘一封信,叫他們挈著子女到京裡來盤桓盤桓,那時候相機行事。其權在我,方不至於誤事。」 浣岳聽了大喜,便真個照著他夫人主意辦了。 劉金奎同他夫人得著此信,卻好心裡也想將家眷移居北京,同他舅爺住在一處,各事有個照應,即便兒女將來姻事也可以在那裡料理料理,總比這福建一隅地方覺得便利些。隨後從北邊販運皮貨,就可以隻身南下,兼省內顧之憂。當時將這意思同方氏商酌,婦人家聽見「歸寧」 兩個字,再沒有比他快活的,滿口的答應不迭。所以此番全家北上,內中有這許多緣故。 再說他們這一隻海船,原是劉金奎的祖父手裡遺留下來的。他的祖父在清朝嘉道年間,原是閩浙地方一個海盜,黨羽眾多,像這樣的船不下有二十餘隻,出沒海濱一帶,劫掠行商,聲勢甚大。當年承平日久,文恬武嬉,武備久已廢而不講,所以他的祖父,縱橫海上四十餘年,從來不曾經過官兵剿辦。晚年生有二子,長子名字叫做劉鯨,在十幾歲上因為習學泅水,驟遇海潮淹沒身死。他祖父哀痛非常,總覺得是自己造孽太多,乃遭天譴。這一年,便立志改行為善,舍舟就陸,做起一份良民人家來。次子劉鼇,便是劉金奎的父親了。他祖父臨死時候分咐劉鼇將所有海船全行發賣,只留了一隻極堅固的留給兒子,命他飄蕩洋海,做些販賣珠寶的生意。 劉鼇為人極其忠厚,很積蓄了些財產。單傳劉金奎一子,自幼生下來膂力異常,頗有他祖父遺風。劉鼇遂一心一意命他習武。劉金奎幼年便喪了父母,他也習知他祖父當日事蹟,便在做官時候輕易不肯將這船舍掉,留為子孫一種紀念。轉不料後來罷官歸家,還藉著這船之力來往南北,經營起商業來。歷年這船身經雨打風吹,不無腐蝕。劉金奎卻是隨時修理,油漆得簇然一新,通體又加了一層鐵皮,格外完固。劉金奎卻沒有別的嗜好,天性愛酒。臨行之頃,在福建城裡購了好幾壇美酒,便是親友們贈他的路儀,大家也都是買著成壇酒來送到船上。等到一開了船,他在艙裡沒有消遣,老實便一杯一杯的痛飲起來。方鈞本來酒量很窄,劉金奎便問著趙玨能飲多少?趙玨笑道:「晚輩在學校求學,除得三餐茶飯,規矩是沒有涓滴到口,所以講到飲酒這一層,晚輩萬不能奉陪老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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