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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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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老太太只搖搖頭,大家不得主意,只在旁邊守候。田福恩和繡春一時也不便回去。候了許久,忽然見她張眉微笑,回頭看了一看說:「你們都來坐著,我和你們說說話兒。」 大家就坐了下來,聽老太太說:「你們知道世界上有活佛嗎?他是丈六金身,慈眉善目,專在冥冥之中,普渡眾生。剛才香風過處,居然被我見到菩薩,我就合掌念佛,那菩薩就和我說,你是如來坐下人物,如今劫塵已滿,特來迎你歸位哩。我想我在世上,酸甜苦辣,諸味備嘗,再看你們,均能自立,在先我常為繡兒當憂。」 就指著田福恩道:「現在他已回過頭來了,也就可以放心。所以我在世上既沒有留戀,也沒有厭惡,多活一天也不愁煩,少活幾天也是分內。如今菩薩既有法旨召我歸班,我那得不去。所以你們須給我預備預備,我要清淨水洗個浴哩。」 這些話嚇的眾人都摸不著頭惱,說她是酒醉,是並無醉意。說她是病,人又極其康健。只得面面相覷,不敢作聲。秦老太太著急道:「你們還當我說囈話麼?我活的時間,只有一個時晨了。不過我不是死,我是到佛國裡去的。我認這一去,一定是很快樂的,你們也不必悲傷。」 雲麟道:「母親的話果然不錯,但是做兒子的,正想著孝養到母親一百歲,才稍安心。就是母親要去,我也要求佛菩薩留母親的大駕哩。」 說著,真的命壽鸞向天點起一對蠟燭,磕下頭去。秦老太太笑道:「這也是你的孝心。但是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一個人總要死的。不但我要死,就是你們也都有死的一日呢。」 說著連催預備熱水,自己先進房去了。雲麟等都無主意。繡春道:「這洗浴的事自然要依從她的,待我去服侍她。不過火爐要升得旺些,恐怕著了涼。」 雲麟顛頭稱是,那心裡自然是憂鬱萬分。想母親自從自己有知,直到如今,沒有一時不守著禮節,今日忽然失其常度,她的說話真的呢?是另有別的原故呢?柳氏、紅珠也都猜疑不測,如若有病,自可立即趕請醫生。如今她並不是病,可怎樣呢?一面憂心,一面只好淨候繡春出來再議。田福恩道:「現在我在此也無用處,我想今天晚上,你姊姊萬不能回去,我趁這時候回去交代一下,看好門戶,再趕過來。」 雲麟道:「甚好甚好。」 田福恩去後,繡春侍浴完畢,也就出來,說:「我看母親並沒有病,身體甚是康健。不過她嘴裡卻口口聲聲說得是要赴佛國的話,我乘便去摸一摸脈息。母親道:你還疑心我有病麼?我如若生病臥床不起,受盡困難然後瞑目,那就是平常人的死法了。我早經和你們說過,我是赴佛國去的,一點痛苦沒有,那裡會生病呢!」 雲麟道:「古人成佛作祖,僧尼坐化,到也時常有的,不過母親只有每日早晨念念佛,平常並不十分相信,何以有這赴佛國的話呢?」 繡春道:「相信佛的,那裡一定掛在嘴角邊,開口是佛,閉口是佛呢。一個人只要有根底,有品性,修行起來,他的功程,應該比終日念佛的好得多哩。現在事已如此,我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盡今天夜裡守著她,看她有什麼變化沒有?」 雲麟道:「淨浴之後,衣服換過沒有?」 繡春道:「已經澈底換過的了,都是新的。」 雲麟聽了,不覺流下淚來,說:「母親平常穿一件新衣服,尚且千可惜萬可惜的,不肯常穿。今夕忽然如此,難道剛才所說的話,果然是真的麼?」 繡春也覺悲傷。但是鎮定著說:「好兄弟,這不是哭的時候,我們應該去守著她才是。」 雲麟聽了,也只得拭幹了眼淚,和繡春同到房裡去,見秦老太太已命人把平常坐著念佛的一把大椅子,挪進房間,當中擺著,自己端然在上面,合目跌坐,兩掌相合,口裡喃喃,像是念佛。柳氏、紅珠侍立兩傍,仿佛玉女一般。見他兩人進來,忙呶呶嘴,像是叫他輕些,到下面椅子上坐著,他兩人也就輕輕的走了進去。過了些時,秦老太太張開眼來,左右一看,見大家都在,只不見玉鳳兒,就問道:「玉鳳兒呢?」 玉鳳就從他母親身後走過來,秦老太太握了一握手。原來壽鸞、桂鸞兩人早以進來站在他父親的面前了。又對紅珠道:「你把那新生的女兒去抱來給我看。」 紅珠趕忙去抱來送到面前。秦老太太摩摩他的頂,說:「將來也是一個好孩子。」 又問:「田福恩呢?」 這時田福恩方才從家裡匆匆趕來,也到了。秦老太太一一看過,說:「你們都齊了,我看了也樂。」 又說:「我要睡了。」 就站起來,走到床睡下。大家趕將過去,見他睡好之後,微微一笑,聲息俱無。繡春走上去頭上一摸,冷冰冰的。雲麟一按脈息,已經停止。知道赴佛國的話,果然然錯。就大家舉起哀來。雲麟純孝性成,雖老太太預先交代,系赴佛國,並無痛苦,但生離死別,母子子性,如何不悲。到了天亮,分頭報喪,自有一班親友來吊,並且說起秦老太太的死狀,都議論紛紛,臨了均被那生為善人死為佛祖的一說所戰勝。其實紀者敘此一段事故,自覺近于神話,于這文明世界,情形不合。不過說到迷信,到也不然。因為秦老太太生平最信念佛,得自母性的遺傳,腦筋中滿儲著天佛菩薩,到臨終的時候,那得不有這種現象呢。 且說秦老太太逝世之後,雲麟朝夕悲痛,飲食不進,幾致成疾。雖經多人勸解,不能稍減哀思。這天正在痛哭,忽有人拿進一個名片來,見寫著華登雲三個大字,說是來弔喪的。雲麟一想這名字好不生疏,忽的想起那年在湖北,翠姨臨死的那一天,有個人寄一個包裹來,說是揚州華登雲寄來的,莫非就是他麼?但他又與我有什麼瓜葛呢?但是人家既盛禮而來,我也不可待慢。忙著家人迎接進來。這見來者童顏鶴髮,須長過腹,年紀已在八九十歲,但是精神䦆鑠,步履康健,不是修行的佛祖,就是得道的仙翁。原來這華登雲,自從求仙失敗回來之後,他的道心終究不死,一直等到張老太死了,重又出去雲遊,不知幾許時光,古人所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華登雲一心求仙,備嘗艱苦,到了臨了,終究遇到了一個呂大仙翁,授他仙丹大道,華登雲專心學習,不上幾年,竟有些道氣。也曾朝過三山,遊過五嶽,專在世上雲遊勸化。和雲麟見面之後,就打一個稽首,說:「恕貧道冒昧了。」 說著,又向雲麟打了一個稽首。雲麟也就還了禮,就在靈傍椅上坐下。雲麟拈次相陪道:「請問道長何來?仙居何所?」 華登云:「貧道原在揚州,後雲遊各處,今日才回。以天地為逆旅,以四海為家鄉。」 雲麟道:「原來一位世外高人,失敬失敬。但是與道長素無瓜葛,忽承光降,小子愚昧無知,請求指示一二,以開茅塞。」 華登雲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只問有緣沒緣,不問瓜葛與不瓜葛。」 雲麟道:「請問道長,遇何種人方為有緣?」 華登雲笑道:「緣以情生,凡有情人,都得有緣。貧道雲遊各處,遇有緣人,即行點化。」 雲麟道:「道長今日自必有為而來。」 華登雲道:「果然居士亦知王道不外乎人情這句書麼?」 雲麟道:「道長何出此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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